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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眼中觸及的每一物,都寫滿了殘雪的相思。

  取出懷中銅鏡,看著鏡中殘雪的過往,碧落在鏡中看見了,近幾年來,殘雪利用梅妖喚雪的妖法,在每年冬季召來風雪,困住附近的群山與村落,當村人們至林間撿拾柴火時,她就搬出與昨日遇上他們一樣的手法,佯裝受傷待人將她救回小屋,而後在睡夢中取人魂魄。

  心情萬般複雜的碧落,雖然知道殘雪的作為不該,可當她在鏡中瞧見,殘雪雙眼裡赤裸裸的孤寂,她又忍不住想站離黃泉遠一點、靠殘雪近一點,她很想知道,究竟能讓殘雪不惜以性命做賭注,即使冒著將會被獵殺的危險,也想完成的心願是什麼。

  她更想知道的是,在殘雪拋棄所有的背後,是怎樣的一段過去。

  她的疑問,很快就得到解答的機會。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依舊被風雪困住的他們,在一陣急忙拍打門扉的聲音中醒來,帶著濃濃的睡意出來查看,是那名曾抱著柴火來這的小女孩,

  聽殘雪說,鄰人的房頂被大雪給壓垮了,在一雙淚眼,以及兩個女人注視的眼神下,怎麼也推脫不掉替鄰人修房頂這事的黃泉,在反覆叮嚀碧落得待在房中後,只好帶著一顆忐忑的心,不情不願地在殘雪目送的目光下離開小屋。

  黃泉一走,小屋內的氣氛迅即就變了。

  沒依黃泉的話返回房內的碧落,在殘雪自門外走回屋內時,一徑背對著她凝望著爐火,而等待了許久,終於等到這機會的殘雪,趁她不備,默然自袖中取出一具銀鉤。

  輕緩無聲的腳步,一步步走向碧落,殘雪將手中的攝魂鉤瞄準了碧落的天靈,可任她再怎麼使勁,也鉤不出她體內的魂魄。

  「那是鏡象。」淡淡的解釋在她的身後響起。

  殘雪立即回過頭,赫見另一個碧落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兩手環著胸,將她方才所為悉數看盡眼底,待她再往桌上一看,凝望著火爐的碧落已失去了蹤影。

  碧落倚在門邊自嘲地笑著,「或許我不似黃泉那般會把戒心表露出來,但我其實同他一樣,不會輕易相信人或是其他眾生,我希望你不要太小看我了。」可能是因她的外表太過欺人,也莫怪他人老是將她看扁。

  手中的攝魂鉤,在碧落清明的目光下,怎麼也藏不住,撕破臉後別無選擇的殘雪,用力握緊了它,不改初衷地朝她走近。

  「當你踏進這間屋子,就已踏入我的鏡中,在這面鏡裡,任何術法都是無用武之地。」碧落斂去了笑意,雙目炯炯,「很遺憾,我並非你想像中那只非得靠黃泉不可的鏡妖。」

  原有些不信的殘雪,不死心地上前,在舉高了手中的攝魂鉤時,發現它在碧落的注視下點點化為煙灰,最後消失不見。

  「想談談嗎?」狀似不在意的碧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在她仍呆怔在原地時,逕自走至桌畔坐下。

  殘雪不解地問:「談什麼?」她……在看到這些後,她還能如此心平氣和?該不會,她和黃泉一樣早就知道了?

  很習慣把懷疑往腹裡藏,也習慣在他人面前裝癡扮傻的碧落,以一記溫和的微笑,拆穿她所偽裝的假像。

  「你之所以竊取眾生的魂魄,是為了誰?」梅妖生性溫和,亦不食眾生魂魄,殘雪會如此,應該有個合理的理由,或是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在興師問罪之前,她想知道殘雪非做不可的理由。

  殘雪一言不發地踱至她身旁坐下,身上的戾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識破後的坦然。

  碧落凝睇著她,「是為了那件衣裳的主人嗎?」

  「他已經死了。」殘雪絕麗的姿容,在爐火的照映下看來更加淒豔。「在他死後不久,有只魔出現在我的面前。她告訴我,只要我搜集千縷眾生的魂魄,她便能讓他死而復生。」

  揭人心傷的碧落,聽了,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在眼中卻藏著懊悔,很是後悔,她為何非得追根究柢,把他人不堪的往事以及心中的期待,搬上檯面仔細檢視,她明明就知道,真相總是比謊言還要來得令人痛苦。

  殘雪轉首看向她,「你相信我所說的嗎?」

  看著她絕望的模樣,碧落沉默了一會,輕輕頷首。

  「信。」她相信,再怎麼聰明的人,在遇上了愛情之後,都情願盲目,也都情願被騙。

  「我不信。」殘雪邊搖首邊握緊了雙拳,「但這些年來,我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只要我至心至誠,情定可動天,即使這是個謊言,它終究會因此而成真……」

  愛可令人生,亦可令人死,即便這是座以愛為名的豐籠,即便明知所追求的只是鏡花水月,可那終究是個希望,比起永遠在遺憾與自責的穀底徘徊,這種讓人有勇氣活下去的希望,是極為麻痹而甘美的,因此就算是騙她也好,因為若是失去了這個謊言,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無言的碧落,在她懸在眼角的淚珠滴落在裙裾上時,遞給她一張帕子。

  「我知道無論我的出發點為何,我所做皆是錯,因此我並不冀望能得到黃泉或是你的諒解,因我確實有罪。」握著帕子的殘雪,兩目直盯著地面,並不否認自己的罪行。

  碧落歎了口氣,「黃泉會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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