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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根本就不要那些噩夢重新回到我的生命裡!」她花了多少年,才把那些不堪的往事遺忘?他不會知道,她有多麼慶倖遇上了申屠夢,只因申屠夢不但奪走了她做夢的權利,申屠夢也一塊帶走了那些糾擾著她不放的噩夢。

  唯有擺脫了那些總是在夜裡反復上演,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將她的罪想推至她的面前要她承認的噩夢,她才有辦法逃離那座彌漫著殺意、恨意,充斥著血腥與枯骨的夢境,還有……自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們,臨死前憎恨的眼神中逃離開來。

  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再恐懼黑夜,她才能過正常的日子,她才能在每日清晨醒來時,提醒著自己要呼吸,告訴自己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她得在一無所有中,忘掉那些噩夢,繼續朝著陽光邁出腳步……

  好好的,試著活下去。

  「但我不能任你這般活下去。」雷頤冷靜地陳述,「只是活著,並非真正的活著。」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眸心裡盛滿痛苦的她,不斷朝他搖首,話語說得支離破碎。「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你怎會知道……這幾千年來……我一個人是怎麼捱過來的……」

  當她想他的時候,他在哪?

  當她苦苦等待著他時,他又在哪?

  同是遭受命運撥弄的兩個人,為何待遇卻如此不同?

  自分別以來,無盡的相思即不斷折磨著她,她常在想,他究竟是死了,或是也和她一樣遭人握在手中?為何他遲遲沒有半點音息?他若還活著,為何不來尋她?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淒站在將會失去他的恐懼邊緣等待著他,但他始終沒有來,仿佛,他早已遺忘了他說過會信守的諾言。

  在積壓了千年的相思將她逼瘋之前,不得不做出抉擇的她,強迫自己必須割捨、必須忘了他,自那日之後,她認命地投人她的命運裡,忘了自己以供主人使喚,長久下來,神解不了她的債,佛渡不了她的孽,於是她只能獨自承受殺戮的苦果。她就是一直這麼活下來的,不要在這時才告訴她,她錯了,已經逝去的歲月她喚不回來,已經失去的那些,也早尋覓無蹤。

  她找不回那個曾經被雷頤愛過的彎月。

  望著那雙明明就是很想掉淚,可是卻流不出淚的眼眸,雷頤低歎了一聲,不舍地將她貼按在他的胸前。

  「我怎會不明白?」他閉上眼,將面頰貼在她的額上。「我會疼的,見到你,我也會心痛的。」

  本是同體同心,怎能不疼?

  在她飽受過往的煎熬之時,他也在她的愛恨中載浮載沉,若是能將她所有的過往釀成酒,哪怕是再苦再醉,他也願一飲而下,代她咽下她所有的悲喜情愁,她那無法改變的悲涼。

  此番將她找回身邊,他不求別的,只求一回所夢,偏偏他的這個夢,已如一顆遭人粉碎的水晶球,於是他只能強忍著心痛,彎下身來,四處尋找、小心地撿拾,為的就是希望能將它拼合起來,再為它抹去身上所有的傷痕。

  對他這抹只存於黑暗中的靈魂,她是他唯一執迷不悟的光芒。只因為,她給了他一個夢,而他,愛上了她給的夢,只求今生能化作天際那顆心甘情願守候著月兒的星子,小心守護著他那殘缺的月兒,盼她終有一日能夠圓滿,他的心願很小很小的。

  在他用深沉的溫柔將她包圍之時,彎月努力想壓住心中難以拘禁的悔意,只因在那片悔意中,她看見了原是相愛的兩人,在分離之後,其中一人意志堅定地等待著再聚之日,但另一人,卻在中途棄守了那份真愛……

  為何她不能似他那麼堅強?當年她為何不再多等他幾千年?若是知道日後他會回到她的身邊,她也不會背叛愛倩、遺忘彼此,成了他們之間的叛徒。

  是她首先放棄了他,因此她沒有資格叫他回到她的生命裡,也沒有權利……再讓他愛她一回。

  「不要怕,你不會再孤單了。」雷頤在她耳邊低聲呢哺,「日後,你若想一直躲在人間的邊緣,我陪你。魔界。妖界、人間,無論你想上哪一界,我陪你,就算你想走遍天涯海角,我都會陪著你去。往後你要是又做夢了,陷在過去裡走不開,那就呼喚我的名字,只要你張開眼,你就一定能見到我。」

  鼻酸的彎月,用力閉上雙眼,徘徊在他胸口的掌心,不知是該推開他或抱緊他。

  「彎月………」他捧起她的臉龐,切切地問:「你忘了嗎?我曾在桃樹下對你許過諾的。」

  令人心痛的往昔在眼底浮動,看著當年曾在桃樹下對她說,他們要永遠在一起,直至今日仍是堅守著這個諾言的雷頤,彎月忍不住將雙手環上他的頸項,想在這軟弱的時分,緊緊攀附著這個重新給了她一個希望的男人。

  「你等我,有天,我會把你找回來。"他低聲保證,「完完整整的,全都找回來。」

  隨著房裡一盞盞的燭火,在燭蕊燒盡之時紛紛熄滅,雷頤揉了揉愈來愈瞧不清懷中人的眼,在心底不斷祈求上天,再給這雙眼,多一點時間。

  無月的夜晚,繁星散落在天河兩岸,與人間的百家燈火兩兩遙應。

  站在窗外,就著房裡的燭光,雷頤靜看著映在窗紙上的伊人剪影,雖然紙片上的人影很模糊,但他卻不舍移開目光。

  其實他不該在這時出現的,雖說白日裡他仍看得見,但近來在入了夜之後,若是近處無多數的火燭照映,他只能看見隱約的光影。他知道,再過不久,這雙眼會在入夜後失去所有功用,他必須開始學習適應黑暗,可他仍舊貪戀著夜晚所為他帶來的醉意,一種,將相思釀成了月光的醉意。

  知道他一直站在外頭的彎月,推開窗,朝他輕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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