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罌粟季節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他還是一樣有戀姊情結?」想起賀家男人們古怪的戀姊和戀女兒情結,他就覺得好笑。

  她一手撫著額,「這句話你可不要當著他的面說。」她家老弟最討厭人家這麼說他了。

  忍俊不住的笑意,緩緩自他的唇角漾開,詠童怔看著他,只覺得那一樣是她所熟悉的笑容,也一樣是她記憶中所熟悉的那個男孩,時間忽然在這車陣中消失走遠,就像秋風吹拂下的落葉,掉落在地面後一下子就消失不見。蕩漾在他倆之問的氛圍,在他的笑音過後,又像艘擱淺的小船,再次止頓住,她很想開口對他說些什麼,好拉近彼此的距離,可在此同時,她又想退縮到角落去,好離他遠一點。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陸曉生揉揉酸澀的頸項,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阿正?」他不是早就知道?

  「你的未婚夫。」

  登時詠童的腦袋瓜裡頭,晃過了一大堆老弟與爸加諸住未婚夫身上的評語和那些代名詞,而她左想右想,就是榨不出一點點關於自己對未婚夫的看法。

  她總不能老實的說是肉圓或魚丸吧?

  「詠童?」以為她沒聽清楚,他再出聲催促。

  「他……」想了很久後,她只能說出唯一能說出口的老實話,「他喜歡喝咖啡,我常陪他喝咖啡。」比起那兩個代名詞,這個殺傷力應該比較小。

  她那個胃能喝咖啡?陸曉生聽了開始皺眉。

  「你們交往幾年了?」在她又沉著聲不說話時,他像聊天似地誘哄她繼續開口。

  又一個她不想老實對他說的真話……詠童已經很想直接打開車門跳車,或是就地挖個地洞一路上遁回家。

  「六個月。」難以啟齒的她,偏過面頰,小小聲地自唇邊擠出。

  他聽了後,兩道朗眉更是直往眉心靠攏。

  「我們是相親認識的。」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反應後,知道自己橫豎躲不過的詠童,索性老實的一次統統招認。

  「你之前的男友呢?」他的音調很明顯變了,某種山雨欲來的味道,靜靜潛伏在他略微絳低的聲音裡。

  她淡瞥他一眼,「我只交過你一個。」為什麼他會認為她以前還交過別的男友?

  眉心中間幾乎都要豎成一條深刻切痕的陸曉生,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方向盤。

  「其實……」她自嘲地笑著,「我都年紀一大把了,也沒什麼資格好挑剔的,要是再挑下去,那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十根手指皆用力到泛白的他,沉穩地將方向盤往右打,降緩了車速停妥在一處社區後,他回頭叫醒抱著孩子在後頭睡著的小嵐,就在他們母子下車後,小嵐來到前頭敲敲詠童的車窗,他會意地按下車窗。

  她先是拍拍詠童的肩,再彎身向他交代,「要好好的把人家送回家喔。」

  「會的。」

  房車再次回到了路上,在沒有了第三者後,沉澱在他兩人之間的空氣,顯得更加不自然,一路上,詠童一徑沉默地看著窗外閃亮繽紛的華燈景致,而他,則是整個人淪陷在這片安靜,和她方才的那番話裡,無法動彈。

  「送到這裡就行了。」在快到捷運站時,她轉身拿起包包,並不打算真讓他一路送到家。

  「要不要去喝一杯?就當是祝賀你要結婚了。」無意停車的陸曉生,卻在此時提出另一個邀請。

  雖然他的聲音裡,並沒有顯露出絲毫波瀾,但詠童還是清楚地看見了他言不由衷的摸樣,因為,此時此刻的他,表情一點都不像是祝賀,反倒像是送葬。

  柔和的燈光下,眼前的男人,樣貌與以往很不相同。

  詠童很不想承認,外表遠比以往還具有致命吸引力的他,在有了歲月滄桑的漂染過後,他成熟男人的魅力,並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男孩可比擬的。只是,雖然說此刻近在眼前的他,外表有了很大的改變,一反以往長輩們眼裡中規中矩的好學生模樣,長大後的他,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褪去了她第一次在捷運上所看到的筆挺西裝後,一身休閒裝扮的他,整個人看上去的感覺,介於狂野與頹廢的邊緣,可是她知道,在他看似不修邊幅的外表下,依然和以往一樣,總是對所有的事都早已做好了計劃,在別人還沒確定好方向前,他一定早已規書好將來的道路,且準備腳踏實地執行。

  他一直都是這樣,穩操勝算的外表下,有的其實不是過人的天分,而是比別人更深更多的毅力與耐心。

  舉杯再啜飲了一口味道清淡的調酒後,與陸曉生一塊坐在飯店酒吧裡的詠童,邊聆聽著讓人聽了,總會覺得心事頗多的爵士樂,邊看著打從一進來後,就只是悶頭喝酒而話下鄉的男人。

  一張設計精緻的請帖,透過他修長的指尖,滑過光滑的桌面輕推至她的面前。

  「我的個展,有空來看看。」

  「琉璃?」她一手掩著唇,沒想到當年那個目標是公司小職員的前男友,竟大大改了行,放棄了他嚮往的規律生活,轉身投入藝術這一門的領域。

  「很意外?」他笑看著她眼中盛滿意外的模樣。

  「你怎會……」

  陸曉生說起他之所以會改變志向的原因,「當年到了日本後,我在富良野住了好一段日子,那段期間,我邊幫繼父農忙邊補習日文,後來在劄幌考上了大學,那四年寒暑假,我都跟我的同學到小樽去學吹制玻璃的技術,畢業後,我又去學了製作琉璃的技術。」

  一直以來,她很想知道、卻從無機會打聽的這些曾經屬於他的過去,如今就近在她的眼前,自他的口中緩緩在她的面前敞開,看著娓娓對她訴說著過去那些沒有她參與的人生裡,他所經歷的每一階段的路程,她不禁回想起倫敦多雨的天空。

  她還記得,剛到倫敦的第一年,那時的她,想他太多,哭得也太凶,媽媽曾經邊擦著她的眼淚邊對她說,多雨多霧的倫敦,簡直跟她是結拜過的姊妹。

  她總是在灰濛濛的清晨裡,抬首仰望著天際,試著在雨絲與薄霧裡尋找著哪一片的天空下,才是屬於他的方向,在回來臺灣後,她則將頭轉向北方,盼望著流雲能捎來北國遠處的隻字片語,可是這些年來,她什麼都沒聽著、沒看到,他離她太遠,也從沒有回首……

  略帶磁性的嗓音將話題一轉,自遙遠的從前轉述到近年來,這讓一直壓抑著自己,並命自己要心中毫無波瀾地聽完他的過去的詠童,聽了後不禁開始緊握起雙手。

  「三年前,我就回來把我爸的喪事辦了。」他像在訴說一個已經淡得看不見的印子,「對於這件事,我媽和我繼父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聽隔壁的張嫂說,他爸最後還是被地下錢莊的人給找到了,那時的他,在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只覺得過去的那些事,就像個遙遠的噩夢,而夢中那雙黃濁的眼睛,任他再如何仔細想,也憶不起它在那夜時的顏色。

  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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