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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比方才那名男孩更加無辜、更加令人心憐的一對滴溜溜大眼珠,在他正想將一小塊肉乾往嘴裡送時,無聲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錯愕地瞧著那只像是練過輕功般無聲無息出現的小黃狗。

  「你也餓了嗎?」低首看著那雙像是餓慘了的水汪汪大眼,他有些不忍地將手中的肉乾改往它的嘴邊送去。

  開心地吃下那塊肉乾的狗兒,在熱愛動物有如熱愛百姓的斬擎天嘉許地拍著它的頭頂時,驀地一骨碌朝他的懷裡撲去,張大了嘴一口狠狠鯨吞下那僅剩的一小包肉乾,而後搖著尾巴、踩著輕快的步伐快速離去。

  就連只狗也要欺負他的肚皮……

  心在泣血的斬擎天沮喪地蹲在路旁,好半天都不能自又要一路餓回家的打擊中站起來。聆聽著肚皮熟悉的淒叫聲,又照舊響遍林問,他不禁開始在想,這回在打道回府後,或許他該去同一號房的侯爺大人借個幾本能辨識山中野菜的書,省得他下回落難時,才不會又餓得面色青黃有若饑民盡失武林盟主風範,不然就是餓到東翁不得不派出客棧所有人手,出門搜尋不知又餓昏在哪座山頭上的他。

  猶掛著綠意的林間枝頭,靜靜地將一束束的日光灑映在一地就快枯黃的草皮上,在他眼前映成一地無法解饑的愁悵,望著穿梭在枝極間跳躍,看似一隻只肥碩的鳥兒,斬擎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今日他之所以會餓成這個樣子……到底是被他家哪個率先跑去當什麼武林盟主的祖先給陷害的?

  撇開那個造孽的先祖不說,在他上頭其它的先祖們,沒事幹哈要把當武林盟主規定成他家的祖傳行業,然後在窮了一代後,再代代的窮下去?而他家老爹和他家爺爺,甚至是那些他從不認識的曾祖們,又是為了什麼在窮得苦哈哈之餘,還是硬要為了祖傳這二字,繼續執迷不誤下去,全都沒人想活得現實點?

  拂過樹梢的風兒想不出個解答,他亦如是,眼下,在他的腦海裡,僅僅只對一件事再清楚不過。

  來吧,管它是東西南北哪一域的域主,或是方出師門想在江湖中揚名立萬的武林新生,還是在道上打滾了無數年的江湖老鳥,是誰都好,快些將他自盟主這個寶座上給拉下來吧,因他真的真的已經……

  餓了很多年了。

  正午時分的吞月城內,遭秋老虎肆虐的大街上,為求躲避熾熱的行人們,紛紛就近在街上的鋪子或是茶館裡歇腳喝茶,無人願行走在燙熱的由石板鋪成的大街上,就連行走在街道上的狗兒也都顯得意興闌珊地,雖說秋日已至,但流連不去的夏意,仍像是要貪戀至最後一刻似地盤據在城內的每個角落。

  縮躲在茶館外頭廊簷下的開陽,兩眼無神地望著大街遠處,那些腳程快得有若個個都踩了風火輪,行動疾如雷迅如風、集體移動迅速又確實的乞丐,又再一次地將跟不上他們步伐的她給甩落在原地,人人一手捧著行乞的飯碗一手杵著竹枝,整齊地邁開步伐,轉移陣地朝城的另一頭移動討飯吃去。

  這年頭的乞丐,腳程……都是這麼快的嗎?

  天色未亮就尾隨在他們後頭,跟著他們一塊在街上要飯的她,一路上只要是停下了腳步喘上個幾口氣,她這新加入的新人,即遭那些認飯不認同行道義的乞民毫不留情地丟置在原地,接連著三日下來,她已經數不清,她究竟遭方才還同她窩在一塊的職業乞民給扔下幾回了。

  震天價響的饑鳴聲,再次哀怨地自她肚皮裡傳來,聲量之大,就連走過她身旁的兩隻狗兒也不禁回頭多看了她兩眼。已連續超過五頓什麼都沒下腹的她,頭昏眼花地按撫著腹部,搖搖晃晃地重新站起,可站起身走沒幾步後,映在她眼前日光刺眼的大街,卻漸漸開始在她的眼中模糊扭曲了起來。

  她怎會落得這等下場?

  說來說去,她會弄得這般狼狽,全都是那個已經連走了十八年黴運的朝霧給帶衰的。

  打從那日在園子裡聽見了不該聽之事、被不該撞見之人撞見後,有先見之明的她,雖是速速以探父的名義先行一步逃出宮,在義父不幸病逝之後,她亦以守喪為由遲遲不返回宮裡。可她沒想到,她預料中可能會隨她而來的追兵,竟忍不過守喪的這段期問,在三天前的夜裡,提早追上門來打算對她下手,躲過一劫的她,還是在被義兄搖醒慌忙之下,只穿著睡服分文未帶地匆匆逃出家門的。也就是打從那夜起,她從未有過的噩運,就準確無誤地降臨在她的頭上了。

  顆顆一點也不晶瑩、色澤黝黑甚至帶著惡臭的汗水,再次自她的兩際滑下,站在大街上的開陽,頭昏腦脹地抬首看了看頂上的無垠穹蒼,就在這時,一名走向她的老漢,在路經她身旁不意嗅到了她身上濃濃的臭味時,連忙以掌心掩住口鼻,嫌惡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飾地直戳向她全身上下。

  已經挺習慣他人此等神情與舉動的開陽,舉起右臂低首嗅了嗅這件三日前她自路旁檢來,破爛髒汙到壓根就分不出這是什麼顏色,且臭氣沖天的衣裳,再搔了搔她那頭沾滿泥垢落葉幾乎掩去她整張臉的亂髮,一點也不在乎在老漢後頭走來的人們在見著了她後,也紛紛仿效老漢,不是快步走過,就是避開她走得遠遠的。

  其實,只要不被人認出來、只要能保住小命,那麼無論再臭再髒再邋遢,她都可以忍也都無所謂,畢竟面子事小生死事大,而她這人向來最不在乎的,剛好就是她那本來就可有可無的面子。

  空氣中的暑意徘徊不去,腳下的路面依舊燙熱得嚇人,舉步繞過大街來到市集的開陽,才一踏進市集狹窄的街道上,便被迎面而來的人潮給擠得無法動彈。自認體力不濟沒本錢與人爭先搶道的她,雖是很不想一直被擠過來撞過去,可一想到與其落單似地隻身在大街上徘徊,還不如擠在熱鬧的人潮裡來得安全些,她也只好咬著牙一路擠下去,想說待會若是運氣好的話,或許她還可以在兩旁的商家要些東西吃。

  但就在她這麼想著時,不知怎地?她突地覺得,眼前的世界逐漸歪斜傾倒,緩緩地,鼎沸的人聲自她的耳際遠去,燦眼的陽光斜斜地自一角射進她的眼底,大街上行人來往所攜來的沙子,粗礪地磨抵著她的面頰,而一雙雙朝她走來的鞋,則是幾次險些踩著了她。

  迷迷糊糊之際,在身旁來來去去的雙腳中,她見著了一雙異於旁人,乾淨簇新得像是剛買來才穿上的鞋。神智已不是很清楚的她,在那雙鞋的主人就要自她的身旁走過之時,想也不想地,奮力擠出全身上下最後一絲的力氣,像是再也不能逮著下一棵浮木般,一掌用力地巴上去。

  「餓……」開陽微微抬起臉龐,虛弱地自口中逸出這句低吟。

  走在人群中,一心只想回家,卻被眾人擠得寸步難行的斬擎天,在一腳冷不防地被拉住時,先是防備地停下了腳步,就在他低首看清了腳下的阻礙物之後,他大大地怔了怔,而後瞪大了兩眼,一臉不可置信地瞧著她。

  深怕對方下一刻會一腳踹開她,開陽伸出雙臂,緊緊地撲抱住他的一腳。她仰起頭來,勉強自雜亂如草的髮絲縫隙裡,見著了一張因逆光而看不清楚的臉龐,她試著想看清楚來者面上的神情,但一陣暈眩卻撿在這時措手不及地襲上她的腦際。

  「好餓……」一把話說完即暈睡在陌生人腳上的她,緊抱住的兩掌,在她不知已暈到哪一殿去時仍是緊攀著沒有放開。

  不顧杵擋在街道中會妨礙他人行走,硬生生站在原地不動的斬擎天,緊斂著的兩道朗眉幾乎連成一線,因他腳邊的東西,實在是臭到不行又髒到一整個令他髮指的地步,行走江湖多年,他還是頭一回見著這等髒到就算是專業行乞的乞兒,也不可能有法子敬業到如此走火入魔的程度。

  這是在挑戰他的忍耐極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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