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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在這段休養期間,他靜靜地看著身旁的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抱怨、不懷疑地過著自己所選定的日子,真誠地面對每一天,也因此,他才徹底明白了計然曾對他說過的種種心情。

  他所需要的,就只是一雙知解的眼神而已,他是多麼的希望能有人認同他、站在他的身邊,告訴他性子極端不是種該去承認的錯誤,這樣一來,他在行善之時,就不必再去逃避為惡時的那個自己,而在逞惡之時,他也不必再去認為心軟善良是種懦弱。

  因此,若是兩方面的他皆無法割捨,何不就似計然所說的,將兩者融合在一塊,成為另一個全新的自己呢?在沒有了家人與他們經予的期待和壓力後,日後他勢必得開始全心全意對自己的未來負責,那麼一來,至少他在工作之時,他就不會再那麼地不情不願。

  將桌上幾本已寫好的小冊子,分別拿給他倆後,自認已浪費夠多時間的陸餘,一刻也不想再拖。

  「這是你們各自的工作,趕緊著手去辦。」

  「少爺,你真要這麼做?」大黑翻了翻,對於裡頭的內容有些意外。

  「是早就該這麼做了。」他坦然地承認,而後在他倆亞納然目光下側首看向窗外,不意在瞧見了方踏入家門未久,即又出門的計然後,他不多做解釋的朝他倆點頭示意,隨即邁開步子踏出書房。

  走在巷弄裡,陸餘刻意不出聲地遠遠跟在計然的後頭,在她一路走至巷子的深處時,他放慢了腳步,仔細地瞧著她腳下似乎永遠都那麼輕快的步伐,就在她路過十號房,恰好遇著剛探完藥回家的蘭言後,他緩下了腳步的步子,並閃身至牆後遠觀。

  站在自家門口的藺言,一如以往地,面上仍是沒什麼太大的表情,但就在計然朝她甜甜一笑並且問安之後藺言停下了手邊欲推門而入的動作,轉過身子,老實不客氣地打量了計然一會兒,而後,她朝計然招招手……

  來,來來來。

  瞧著她的動作,不明所以的計然指著自己的鼻尖無聲地問著。

  藺言朝她點點頭,再次對她招手,並以口形向她示意:過來過來。

  沒想太多的計然乖順地走至她的跟前,好奇地抬起小臉看著她。叫她來的藺言看了看四下左右,再三確定巷中無他人後,這才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撫著計然的頭頂。

  一頭霧水的計然,在藺言拍完了一臉滿足地回房裡去後,搖頭晃腦的繞過巷子,直想不通方才究竟是什麼情況。就在她走著走著,拐過另一個巷口,遇到了丹心,她好笑地看丹心也是愛憐地拍拍她的面頰,再塞了些廚房剛制好的甜餅給她,並且呆寧她一定要吃,就在這時,遠處客棧裡再次傳來東翁的怒吼聲,表情有些認命的丹心,大大歎了口氣後,拉高裙擺轉向拔足狂奔,準備趕至客棧裡為東翁滅滅心火。

  啃著方出爐松鬆軟軟的甜餅,已對客棧裡錯縱複雜的巷弄十發熟稔的計然,信步走過柴房,來到了位在廚房後頭藺言另蓋的者一藥房,在那兒,她正發出上了來替東翁弄碗退火涼茶的韃靼。

  躲站在巷內遠和處角落裡的陸餘,不語地看著站在藥房裡有說說笑的一大一小,在計然一個沒控制好力道,一邊弄破了幾隻藥壺,她因此而一臉心慌時,自動自發當起共犯的韃靼,在她自責之際,忙不迭地拍拍胸脯向她保下沒事,還認真地幫她把藥壺藏起來合力隱瞞棄屍的樣子。

  看到這兒後,沒再繼續看下去的陸餘轉身離開巷內,走至天字一號房的巷了時,他想了想,而後主動走進去。

  窩在書房內曬著暖陽兼看書的步青雲,在他不聲不響地走進來,且直盯著地上的光與影發起呆,並不打算開口之時,私底下與紹仰有著交情的步青雲,再三地看了看他面上放鬆的神情,而後不隱瞞地問。

  「方才我聽紹仰說,你總算是想通了?」

  「我終究,還是無法似侯爺那般為利已而損眾人。」他不得不承認,過去他所有的努力,其實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要的。

  若是惡行惡性有等級的話,那麼,他得承認,他無法似步青雲般那麼放得開,那麼全心全意地只為一已之私,什麼都不去在乎,也什麼都不去顧忌,因可說是擁有了一切也放棄了太多的步青雲,從不認為自己還有什麼是可以失雲的。

  可他與步青雲不同,即使他再怎麼崇拜步青雲所擁有的那等不撓意志,與無人可比的聰穎。或許就是因為太過貼近于步青雲,太瞭解步青雲的苦處在哪兒,因此他兩眼所看出雲的世界,總是比他人來得更現實也更世故,甚至,總是隱隱透著寒冷。

  就在認識了計然之後,看著她無論環境如何,還是不肯放棄最後一絲力氣,照樣頑固的抵抗著生活所帶來的所有不快樂,在動容之餘,他也很想為自己做些什麼。

  即使他明知,現實生活往往強迫地將人們提早磨難成為一個大人,他還是想像計然一樣,胸臆裡保有著一點點的童稚之心,與一點點的容易感動,他想似計然一般,可以輕易地就得到了他久違多年的滿足。

  步青雲一臉不以為然,「大善大惡,又有何不好?我瞧你這兩面人,這些年來一直扮得挺不錯的。」他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

  「歸功於侯爺的教誨。」他並不反駁,反而還刻意謝恩似地彎身行禮。

  「是陸夫人教夫有方吧?」嘖,這小子被他給帶壞了,竟也玩起這把戲。

  陸餘款款輕笑,「因她,我明白了中庸之道。」

  「早該有個人來讓你開竅了。」這些年來他的兩位兄長,還有他與東翁,對他可說是用盡了千方百計,卻怎麼也沒法敲進他的心坎裡,早知陸少夫人的一言勝過他們的千萬言,他們早早就該讓他去娶妻才是。

  「現下為時亦不晚。」為了彌補先前錯失的那麼多年,接下來的日子他可有得忙了。

  步青雲擺擺手,「想做什麼就去做,只要我能為你辦到的,你儘管開口便是。」

  這般聽著朝中人人畏懼、私底下性格也不怎麼討人喜愛的步青雲,話語裡隱隱帶著寵溺,陸餘不禁要想,或許在某方面,步青雲將自身年少時的挫折與不如意,投射至了他的身上,因此才會在感同身受之餘,處處幫襯著他,一如自家兄弟。

  「謝侯爺。」

  「小餘。」

  正欲走出書房的他回過身來,看著沐浴在陽光下的步青雲。

  「你一直都不是多餘的。」步青雲朗聲將所有人不曾說出口、而他一直最想聽的一句話,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陸餘感激地頷首,「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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