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天字四號房 | 上頁 下頁
十二


  「正是。」計然一想到這個,就想起當年她家是怎麼為了嫁妝這二字而餓肚皮的。

  「你……」陸餘的面上有些不安,「留戀過往的養尊處優的生活嗎?」說真格的,他祟家雖富,可家產並非全是他的,且他本身的財力也不及豪奢的程度。「我在乎的是隨遇而安。」計然拍拍他的掌心,光聽他的音調就知道他又在煩惱兼想太多,「放心吧,我的心很小,很容易滿足的。」

  「是嗎?」

  她繼續安著他的心,「因為不管怎樣,日子總要過下去,反正富也是生活,窮也是生活,不過都是生活而已。與其去計較怎會沒了絲綢的衣物可穿,不不如讓我多花點時間去想想,明兒個該怎麼在飯桌上、為一家子人多添個兩道菜。」或許就是因為她這短短人生裡的變化太多太大了,也因此她看過了太多人與事,才會覺得適時地融入任何一種生活,對她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稍稍放下心的陸餘,見她好像快睡著了,才想抽開被她握住的手,她卻忽地將他握緊,並且偎到他的身畔靠著他,還順勢將她有臉蛋埋進他的衣袖裡。

  「你覺得……咱們今晚能洞房成功嗎?」昨晚之事會不會嚇著了他,害他日後都對她打退堂鼓啊?

  盯著她那泛紅的耳根子,陸餘捺住了笑意,也知道她對於這回事太緊張,而一緊張她就亂使勁。

  為免造成難以挽回的人身重大傷亡,他認為,還是等她準備好後再來實行名正言順這回事會比較妥當。

  「咱們就別管何時才能洞房了,一切順其自然,如何?」他彎下身子,在她耳邊低喃。

  計然聞言,松了口大大的氣,而後仰起臉蛋直對他點頭再點頭。他笑了笑,總覺得,她就屬老實這一點最是可愛。

  「你也一道睡吧。」舍不下他身上的溫暖,計然在他也打了個呵欠時,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陸餘挑瘛睚,「就睡這?」繼昨兒個兩人被迫睡在地板上後,今兒個她不挑戰床鋪了?

  她滿心內疚的低歎,「總不好讓丹心明兒個又愁眉苦臉的幫咱們去藏壞掉的床吧?」

  「……」她才頭一回做壞事,這麼快就被發現啦?

  「還有……」計然欲言又止地看著他的臉。

  「嗯?」以為是他沒聽楚,陸餘在躺睡至她的身旁時,頗意外地見她主動趴睡在他的胸前,黑緞般的長髮,頓時淹沒了她的臉龐。

  「醒來若是見不著你,我會寂寞的。」

  看不清她此刻模樣的陸餘,二話不說地環緊了她過瘦的身子,沒有開口問她話裡所藏著的,是屬於那遙遠的鄉愁,還是她今日在一日不見不著他後所產生的惦念。

  他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的發,口叩味著指尖所傳來的髮絲觸感,不過一會兒,原本不怎麼想睡的他,反而比她還快夢鄉。趴在他的胸口聆聽著他的心音,失了睡意的計然一直在想,東翁口中的好孩子、她眼中這個好性情的男人,是如何讓自個兒成為他人口中討債不擇手段的錢莊莊主,和平常人口中為了討債而不擇手段,因而在道德上有所虧欠和陰損之人?

  而這只溫柔掌心的主人,又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將他的、心分割成兩半的?

  陽光在雲端露出了些許的臉龐,猶藏在雲裡未現蹤的,千百條光束和將白雲映照得透明發亮,看樣子,今日也將會是和暖的一日。

  倚在車窗畔,陸餘精神不濟地瞧著天頂上的霓彩,當馬車駛進了天橋附近高樓林立的商賈地帶,楝楝建築遮擋去了天上的美景,他這才勉強拉回心神,直揉著渾身上下隱隱作疼且酸痛不已的肌肉。

  接連著幾日都沒沾到床鋪,全都靠睡在長椅或是貴妃椅上,這對計然來說,或許是一點影響也沒有,但對他這個生平從沒幹過什麼粗活、沒練過武的富家少爺來說,報應可大了。唉,現下想想,他也真蠢,就算是新房和書房裡皆已無床鋪可睡,但在他的宅裡,仍有著三樓五院外加兩座小花樓,他幹啥不帶著計然去那些地方找床睡,偏要與她同擠在一張貴妃椅上?

  可他,是真的很喜歡新房裡濃濃的喜氣氛圍,和每晚計然窩在他身畔,用南方人柔軟呢噥的語調對他說起她的過去種種,以及那些他從沒法親自去參與的平淡生活,所為他帶來的平靜感覺……

  雖然透過車窗看著後頭的少爺,面上表情千變萬化很有趣,但不得不讓他從飄飄然雲端重回人間的大黑,在停妥馬車後,小聲向他提醒是他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少爺,童府到了。」如果可以的話,大黑寧可就這麼將陸餘給載回家,或是繼續看著他傻愣愣地笑,也不想在下一刻看陸餘又變了臉。

  果不期然地,本還在陸餘面上的淡淡歡喜,在聽了他的話後迅速消逝無蹤,陸餘面無表情地開門下車,一手取來賬本,盯審著上頭的欠條與借據。

  「師弟們都在裡頭候著少爺了。」大黑邊說邊為他推開童府府門,而後站在門邊直視著府院裡,那一票先行替陸餘前來開路討債,眼下已然佔據並掌控住了整個童府的自家師弟。

  知道大黑不喜歡摻和這件事,陸餘朝他揚揚指,示意他退至門外候著,而後陸餘開始回想起今日他會來這的主因。

  聽他二哥說,這座童府的主人童鳳人,數年前,不過是個尋常小戶,後來因駙馬是遠親之故,便攀上了富貴。

  那時童鳳人為討好駙馬,向他大哥借了筆為數不小的款子做生意,不過多久便發達了,因此自視是皇親遠親又是商賈,日子也就過得一日比一日愜意,一年比一年豪奢。

  可自前年年初起,童府門下所有商號接連出了岔子,連帶也拖累了童府,商勢一蹶不振,可他們卻不積極挽回還繼續富貴度日,後來,漸漸地,童鳳人開始四處借款,而這一借,就借上癮了,這兩年來可說是舉債過活的童府,嚇跑了蝕日城與吞月城大部分的錢莊,在眾錢莊皆不願再借童鳳人半兩紋銀之際,童鳳人竟看上了全國最大錢莊,也就是他陸家的錢莊。

  因前債未清,加上童鳳人名聲之臭,他大哥是說什麼也不願再借,沒想到童鳳人竟派人到陸家的店面傷人砸鋪子,甚至還恐嚇陸家旗下的錢莊,若是再不借錢給童府,下回他們就要放火燒光陸家在吞月城裡所有的錢莊……

  肩頸處又再次一陣酸痛,陸餘揉了揉膀子,舉步走進府內花園,底下的人馬來到他的跟前,低聲向他細稟,方才他們已對童鳳人說明來意,但童鳳人一如昨日仍頑強的不肯低頭,之後眾人將童府護院全都驅趕出門,沒了靠山壯膽之後,童鳳人的老臉不但隨即拉了下來,還苦苦匍匐在地,直要他們高抬貴手,可即使是這樣,童鳳人還是一毛不拔,反倒將罪狀全都怪在他手底下的門人身上,要他們去拆了那些人的鋪子,別來找他。聽完了來龍去脈後,陸餘兩手環著胸,來來回回地在童鳳人的身旁踱著步子。

  「拆了你底下人只得一千兩,拆了你則得數萬兩,你倒是說說,你要我陸餘怎麼打這副算盤?」

  想賴賬不還踢他陸家的招牌?這傢伙怎都不去打聽一下,他陸家錢莊的名號是打哪來的?

  本還跪在地上直磕著頭的童鳳人,一聽完他的話,隨即往前用力一撲,奮力緊緊抱住祟餘的大腿。

  「陸少……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陸餘想也不想地一腳踢開他,還看似嫌贓地伸手拍了拍他曾碰過的地方。

  「陸少……」

  也不管童鳳人面上是否鋪滿了準備已久的老淚,陸餘信步繞至他的身後,以萬般溫柔的嗓音直在他的耳邊說。

  「沒錢洞天福地債,你可抵屋押地,要不就賣傭賣僕,再不濟,你亦可賣兒賣女,那,這不就有錢兩滾滾而來了嗎?」

  童鳳人顫魏魏地回過頭,直瞪向他冰冷漠然的目光,沒想到這等沒天良之言會出自他的口中。

  「你……你還是不是人?」雖說他陸家之錢賴不得這回事,他是早有耳聞,但好歹陸家也算得上是皇商,他為討債還錢居然如此不擇手段?「

  陸餘笑意可掬地提醒他,「過去幾年來,在你花錢花得滿心痛快時,怎就不見你說這話?在你吃喝嫖賭樣樣日益精進之時,你又可曾想過,你身後還有的一筆死賴活欠、怎麼也不肯還的胡塗爛賬,前前後後到底餓死了多少遭你欠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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