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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這個步青雲,雙親出身貴胄,祖上代代皆在朝為相。在他年幼時,雙親因船難出了意外,孤身一人,無兄弟姊妹的他,自小即繼承了一大筆財產與領地。按理,衣食無虞的他,是可靠著這些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的,偏偏他卻不安于室有志向學,於是,所有人的災難,便由此展開。

  首先,教他讀書識字的夫子,也不知是怎麼地,一個個相繼遭他克死,僅僅一年之內,他便連換了十二個夫子,且每個夫子最長都撐不過一個月。最終,在無人敢教他之餘,他竟靠自學,自鄉試一路考至了狀元,而每一個主審他的主考官,下場也如同那些夫子般,相繼死於意外。

  為此,在皇帝要親自殿試之前,為了皇帝的安危,他在殿試這一關前遭人刷了下來,因替他批過八字的欽天總管,認為他命中深受噩神眷寵,入朝只會克死主上。只是讀過他數篇文章,覺得此人深得龍心的皇帝,雖是怕死,卻並不想因此而放過他。

  於是在他二十一歲那年,皇帝親封他為千里侯,命他在野不在朝,並定時派人去聽取他的諫言。可即使是如此,步青雲仍一如他的名字般,就算是在野,官運也照樣平步青雲。

  一來,是因他敢言他人不敢言,剖析朝事和諫言又極為厲害,雖說朝中大臣,為了自個兒的身家性命都大表反對皇帝任他為官,可偏偏皇帝就是信任于他,每遇不能決斷的國家大事之時,就非得聽他的剖析與見解不可。

  二來,則是因無人敢與他為敵,到目前為止,曾與他為敵之人,下場通常就是……死於非命。

  就算不與他為敵好了,眼下朝中每年因他最少要損失十來個官員,只要皇帝再繼續這般視他為心腹,照這樣下去,就算朝中的官員們再多,也總有天會被他給全克光……

  一手抹去頰上熱淚的上官卿,往左一瞧,那一整迭皇帝未批示的摺子,正等著他帶去給步青雲,可,上回才被追諡為護國侯的尚書大人,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猶在眼前,沒想到這一回……就輪到他上官卿頭上了。

  望著一室的家人,都在他的跟前哭成一團,滿心不舍的上官卿才打算開口安慰他們一會兒,突然間,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定定落在府中唯一一個置身事外,正坐在大廳角落看書,且一旦定下心來,就絲毫不受外界打擾的人兒身上。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所有前一刻仍在哭泣的人們,也全都止住了哭聲,與他一般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個府中年紀最幼,且尚未出閣的麼女——上官如意。

  來得措手不及的沉默,令在場每個人霎時都冷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後,所有人互看了彼此半晌,再有默契地一同把充滿希望的目光,全都集中至她的身上。

  次日一早,在全府上下熱烈期盼的目光下,帶著貼身婢女八月踏出府門的上官如意,在她坐上雇來的轎子時,面上始終帶著百思不解的神情。

  伸手輕掀開轎窗窗簾一隅,她自轎窗再次看向那一大票站在家門前恭送她的親人,其中,在上官卿的面上,她不但瞧到了宛若特赦的感激神態,在他眼中,她仿佛還看見了……閃爍的淚光?

  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轎裡,滿心都在思考著上官卿臉上為何會出現那等神態的她,十根修長卻不怎麼優美的十指,端正地按放在一隻由繡著赤龍的黃巾包裹的小木箱上。

  記得在她出府前,她爹是這麼告訴她的。在這裡頭,有著當今陛下等著由千里侯看過,且需要千里侯親批政見的奏摺,她得將她膝上的這箱玩意,安安妥妥地送至千里侯大人手中,並在他批示過後,再原封不動地取回。

  「小姐。」走在轎外的八月,一手輕輕揭開窗簾一小角,「你想,為何這事老爺不自個兒去辦,反而派你去?」

  「我還在想。」她也不懂這等朝廷大事怎會落到她身上。

  太過熟知她性子的八月,聽了,先是歎口氣,再以相當無奈的語氣問。

  「這回你要想多久?」

  「嗯……」一徑陷入沉思的如意,只是兩眼眨也不眨地直盯著膝上的黃色小木箱。

  「……你慢慢想吧。」知道她現下八成又什麼都聽不見的八月,索性直接放棄。

  四人抬著的小轎,頂著春日暖融的朝陽,一路由京內抬出了京外,直朝著京城外城吞月城最是熱鬧的臥龍大街上前進,在走過熱鬧的城心,快抵達城郊時,四名轎夫合力將小轎停在吵雜的臥龍大街最盡處。

  「到了?」八月不明所以地瞧著四下。

  神色緊張的轎夫們,只是沉默地朝她點點頭。

  「小姐,咱們到了,該下轎了。」一頭霧水的八月,在轎夫們那看似急於催人的眼神下,連忙將那個還在轎裡沉思的如意給請出轎外。

  就在她們兩人一下轎,四名雇來的轎夫,在八月給了轎錢後,就逃命似地抬起小轎趕緊離開此地。

  「小姐,該回魂了,咱們到了。」八月以指戳戳如意的臂膀,再以兩掌捧起她的臉大聲地喚:「小姐!」

  「這裡是千里侯府?」回神的如意,眨了眨眼,一雙水目直楞楞地瞧著眼前的建築。

  「我也很懷疑……」八月仰起頭,想不通地看著這幢建築門上所掛著的那幅門匾。

  「有間客棧?」如意微蹙著柳眉,先是照著匾上的大字念出此店的大名,再低首看向裡頭高朋滿座的景象。

  「小姐,咱們……會不會是走錯地方了?」橫看豎看,這兒就像匾上寫的,是間客棧,哪像什麼千里侯府?

  如意一手輕撫著下頜,「嗯……」若她記得沒錯的話,離府前,這地點,還是她爹親口告訴轎夫的。

  身為客棧門房的韃靼,在招呼完了一批遠道而來的客人進棧後,高頭大馬的他立即涎著笑,走至她倆的面前彎下了身子問。

  「姑娘,您是要用飯還是要住宿?」

  「我來找人的。」如意兩眼瞬也不瞬地瞧著他面上職業式的笑意。

  「找誰?」

  「我想……」如意再次抬首看了店名一會,然後一手拉過八月,「我們可能找錯地方了,告辭。」堂堂一名千里侯,食邑之地想必定是不小,但他卻……委身住在客棧裡?任她怎麼想就覺得不可能。

  「兩位姑娘,先別急著走。」

  在店裡全都聽見也看見的東翁,走至店門處叫住她倆後,相當有識人之明的他,首先便將目光迎向如意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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