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神官 | 上頁 下頁


  春去秋來,縣城裡的十座大牢,空了又滿,滿了又空,唯一人數沒有大變動的,就只有關著老弱婦孺的那座大牢。因這等材料的實用性不高,許出來的魂役大多為普通百姓,故而孟參軍也就挪開了目光沒將他們派用上場,但他們也沒被白養著,全數充為孟家家奴,平時白日裡就讓他們在孟府中做事,夜了就再將他們關回牢中。

  兩年的時光過去,野風的身分自太守千金搖身一變,成為了孟府別院倒夜香的小廝,成日與髒臭辛苦為伍,到了夜裡回到牢中,她也沒工夫閑著。

  上了年紀的張嬸,打從進了吃不飽穿不暖的大牢後,身子骨便一日不比一日,在野風求了牢頭看守後,便一直都在牢中歇息養病。只是眾人皆不知,那個成日躺在兩人牢房中的張嬸,白日裡在眾人離牢去上工時,她便躺在牆邊以銀簪挖牆洞,待到野風晚上回牢後,再由野風接手細細續挖,這一挖,便持續了兩年,而兩年的時光,也終於讓她倆挖出了個希望。

  直至張嬸病重,而她們身上用來賄賂牢頭的銀兩也已用盡,眼看著張嬸這病再不用藥恐有危險,野風放棄了再多挖一段時日,好讓牢洞大點兩人可一塊兒逃出去的想法,趁著夜深人靜時分,她服侍張嬸睡下後,便悄悄鑽出了那僅可容她這孩子通過的小洞,摸黑溜進了以往是太守舊居現下卻是孟府的別院,一路摸進藥房裡頭,想找些可用的藥。

  天色將明時分,收穫不豐的野風懷裡揣著幾塊老薑與幾根參須,偷偷攀上負責運送夜香的牛車混出別院,只是車行不過一會兒便在大街上被攔下,叢叢火把四下高舉,大街明亮如晝,接著便是整齊的軍隊行伍之聲由遠至近。

  駕車的車夫在士兵的吩咐下,很快即將牛車給引進小巷中以免阻道,緊緊縮著身子的野風躲在牛車的最裡處,碩大的木桶遮掩住了她的視線,教她看不明車外究竟發生了何事,小巷外人聲逐漸吵雜,不久,種種呼殺喊打與求救之聲充斥了整條大街。

  突如其來的事態讓人措手不及,野風兩手捂著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更是把身子一縮再縮,絲毫不敢挪動半分。她不知自己究竟緊繃著身子等了多久,空氣中黏稠的血腥氣味愈來愈濃重,大街上求救嚎嚷的聲音愈來愈少,一日過去,在夜色披著夜紗再次重臨人間之時,整座城再次安靜得讓人慌急,也沉默得教人害怕。

  三日後,大街上再次恢復了生息,餓得發暈的野風這才手軟腳軟地爬下牛車,手扶著屋牆小心走至小巷口。

  兩名兵士打扮的男子就站在巷口不遠處,他倆壓低音量的交談聲,一字不漏地落入了躲在巷口的野風耳裡。

  「沒想到賀員外也得了魂紙……」身材較高的兵士不住地搖首歎氣。

  「可不是?」一名靠在牆上,身材較瘦的男子語帶譏誚地哼了口氣,「這年頭,那些個得了魂紙的人就當自個兒是土皇帝了,打下這座縣城,砍了孟參軍的腦袋就以為改朝換代了?也不想想他同那個孟參軍根本就是一路貨色。」

  「賀員外的魂紙是打哪來的?」不是聽說現在魂紙奇貨可居,怎麼就這麼好運氣給他得了一張?

  「聽說是花了萬兩白銀自外地買來的。」較瘦的男子神神秘秘地問,「你可知他為喚出魂役付出了什麼代價?」

  「那吝嗇的老頭能付什麼?」

  「聽說是把他的兒女髮妻和一院子侍妾的命都給奉上了。」眼下這消息,賀員外半數的手下可全都知道了,可賀員外卻根本就不在乎外人知道,更不管得知這消息的人會不會寒了心。

  身材較高的兵士瞪大眼,「這、這……」

  「他家的下人還說,賀員外有意在咱們這座縣城蓋座後宮,眼下正在搜捕全城十歲以上的女孩呢,你們哪家有女兒的,可千千萬萬要將自家的女兒給藏妥了……」躲在巷口偷聽的野風,身子軟軟地跌坐在地上,猶有些不敢置信方才所聽到的。

  孟參軍死了?這座縣城……換主了?

  她一手按著藏在胸口的東西,起身後轉頭就往小巷裡頭跑,掐准了頭上的日光算好方位,急急地在錯綜複雜的巷弄中鑽來鑽去,一心只想往位在城南處的大牢趕去,但可惜的是,她還是來得太遲了。

  擠在人群中的她按著急速起伏的胸,兩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處原本該有十座大牢,如今卻餘煙嫋嫋的廢墟。

  聽人說,這場大火,連燒了兩個日夜這才將將熄滅,野風萬萬沒想到,這位新上任的城主賀員外,率著手下的魂役一破城後,先是殺了孟參軍這個魂主,接管過這座縣城中所有的兵馬,接著便一把火燒死大牢裡的所有人,在身旁已經有了一個武功至高無上的魂役後,他已經很滿意了,因此他根本就不要什麼其他許願的材料。

  「奶娘……」野風怔怔地在人群中跪下,任由自她衣襟裡掉出來的藥材掉了一地。

  猶帶火光的大牢廢墟,在天黑人群散去了後,看來格外妖異恐怖,四竄的風兒勾撩起不肯瞑目的灰燼飛上天際,伴著幽魂般的輕煙搖曳,野風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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