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醒獅印 >
十七


  「而你,必須負責將那雙手砍下來。雲掠空閉上眼,將戰堯修的命令源源本本地傳達給他。

  恍恍悠悠的風聲,吹進他的耳裡,吹散了枝頭上的黃鶯,落了一地的春花,隨風片片凋零,層層的黑雲直朝他的心頭壓過來、壓過來……無處躲藏的沉痛,朝他慢天蓋下。

  再也看不見一絲爛漫的春光。

  有一刻,段淩波什麼也聽不清,或者,他不願聽清。冷汗爭先恐後地順著他的額際滑下,他的心房劇烈地跳動。

  他語氣極不穩地啟口,「你說什麼?」

  「看來。你似乎還不清楚你娶了什麼人。」雲掠空睜開眼定定的凝視著他,「她是什麼身分、什麼來歷,你知道嗎?」

  「她是初曉郡主,皇上親賜給我的妻。而且他的這個妻,還是戰堯修指定要他娶的。

  雲掠空輕輕搖首,「你少說了一句。」

  「哪句?」

  「她還是太子党的人,司馬相國一手調教出來的義女。」雲掠空徐徐爆出剛得來的內幕,「她奉司馬相國之命來暗殺你。」

  她是……刺客?

  與似印相處的情景,片段片段地掠過段淩波的腦海。

  他能記住的不多,他只記得,她在新婚之夜時的莫名淚,她常掛在嘴邊千籲萬囑不要他靠近她,她說過,如果他想活著,那就不要碰她……

  不,他一點也不信,那個在乎他性命安危的似印,怎可能會是司馬櫃國派來的刺客?他不信,那個為他落淚的似印、拼命不讓他中毒的似印,會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可是另外一個記憶卻從他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在似印手腕上的那個淡淡杏花印記,那個他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的印記,正是司馬相國府的印記。

  「太子聽從司馬相國的建議,以聯姻的方式,派她這個間諜來探嘯王黨的底細,所以他才會往皇上的面前為你說媒,要皇上做主將她嫁給你。」雲掠空更進一步地傳達戰堯修要他做的事,「為了避免司馬相國的羽翼會因此而愈來愈豐碩,也避免嘯王黨會因此而占下風,戰堯修要你殺了她。」

  一種撕絞的疼痛自段淩波的胸口蔓延開來,像被剖開了心般地疼,似印的喜、笑、怒、憤種種面容如浮光掠影般在他的面前飄忽而過,他緊扯著胸前所佩戴的天玉,感覺這塊玉仿佛碎成片片,再也不能拼湊齊全。

  殺了她?殺了那個杏花慢飛裡的亭亭女子?那個擁有他另外半顆心的女子?那個讓他想緊擁在懷裡的妻?

  倘若,他如同往常一般聽從戰堯修的命令殺了她呢?他這顆已經空曠了二十年的心還剩下些什麼?而他那因似印而溫暖起來的情意,又將擱到哪兒去?

  莫非,他今生今世都只能做個失心人?

  他感覺地面似是裂開了一個大洞,正震震地塌陷中,讓他跌進深幽無底的深淵裡,再也無法爬起。

  已經許久不會被點燃心火的段淩波,腦中一片昏眩,猶不及思索心中那龐大而紊亂的傷痛,熊熊的忿意即迅速取代了理智,似火般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不問原由、不經同意地取代了一切。

  「為何……」他緊咬著牙,「要我殺她?」

  「淩彼?」看到段淩彼的眼眶都怒紅了,而且他那種變臉的跡象也都一一冒了出來,雲掠空下意識地坐遠了些,免得等他發作起來就跑不掉。

  段淩波用力地拍著胸口咆哮,「為何要我做個剖心之人?」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事事為戰堯修做盡,但他就是不能殺妻殺心,他不能謀殺他等待了近乎二十年的那名女子!

  「慢著……」雲掠空不安地舉起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踩到這頭睡獅子的哪個禁忌。

  段淩波突然爆怒起來,像頭出閘的獅子,兇狠地一掌拍碎面前的石桌,洶湧如濤的掌勁毀滅性地夷平四周的花草樹林,雖有先見之明退得老遠的雲掠空,都還是躲不掉一波波直掃而來的掌風。只好運勁使出火雲掌來抵擋那個發作起來就六親不認的火爆獅子。

  佩掛在段淩波腰際的伏義劍,似在回應主人的呼喚般迅即出銷,流光似用的銀彩環繞在他的身邊,四處尋找著祭血的敵人。

  知道大事不妙的雲掠空,在閃躲之際。猛地想起了段淩波以前發起火來就失去神智時,總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劍,出鞘的話就必定殺盡,不然則不輕易出鞘……

  「淩波,等等!雲掠空忙上前赤掌握住他的劍,在他的耳邊大吼,「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掠空,你快看清楚!」

  渾身熱血沸騰的段淩波,在朦朧中恍恍地聽見他的聲音,但他的雙目刺痛,看不清他到底是敵還是友,依舊想舉劍劈殺,令無可奈何且不想在皇宮中生事的雲掠空,不得不近身一掌襲向他的心窩,並看他顛顛倒倒地退了幾步。

  嘔出數縷血絲的段淩波,在嘗到口中自己血腥味後,神智瞬地被拉回,迷茫地眨了眨眼,「掠空?」

  雲掠空喘著氣,「你消火了沒有?」每次都這樣,平時就像只懶洋洋的睡獅,對人總是嘻皮笑臉極少動怒,可是若真正惹毛他,他就變臉變人,不但沒啥理智還四處亂咬人。

  「我……」段淩波撫著胸口,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如此勃然大怒。

  「什麼都不要想,只要照著戰堯修的話去做,不要和你自己以及其他人過不去。」雲掠空看他清醒了大半,於是踱回他的身邊幫他收劍回鞘,並且在他耳邊語重心長的叮嚀。

  「明知地玉在似印身上,戰堯修怎還要殺她?」段淩波氣得肩頭頻頻抖索,」他不想完成八陣圖了嗎?沒有她,誰來放上最後一塊玉?」

  「戰堯修說,他只需要楚似印的雙手放玉,並不需要她活著。」雲掠空一掌放在他的肩頭上,暗暗施上內勁試著把他給鎮住。

  段淩波振聲大吼,「失了一雙手,她還能做人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