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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雖說他不是很清楚,這股子放不下的柔情是打哪生出來的,它就像是繚繞山頭的雲霧般,雖是摸不著,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

  那夜花叔花嬸在他的要求下,難得談及了蘇默她的家庭,也說了許多他始終都不明白,為何要將蘇默養在這座山頂上的蘇二娘之事。

  他們說,那位多年來一如父母兄長般,視蘇默為無物的蘇二娘,在私底下,其實並非是那樣的人,可因蘇大夫人對外室出身的蘇默不待見,故她不得不在人前裝作也站在她娘親的那一邊上。

  三年多前,當蘇府舉家遷至雲京時,蘇老爺一開始是帶著蘇默一道前去的,只是到了雲京後,蘇默才發現,長年對她不聞不問的蘇老爺,並不是突然對她生出了什麼父女之情,他之所以攜著她來,是為了雲京城中的一塊地皮,他打算將她嫁給那塊地皮的地主作為妾室,好讓地主能因沾親的關係給那塊地皮打個折扣。

  早已嫁至雲京中為商婦的蘇二娘,在聽聞此事後,自夫家一路風風火火的殺回蘇府,揚言這名生母出身可恥的小妹敗壞了她在京中的名聲,連帶也使得她夫家的生意受到了影響。

  接下來整整三日,她泣血般地在娘家連哭又帶罵,鬧騰得舉府上下無半日寧日,最終,在她身為皇商的夫君出面協調以及她的威脅下,蘇老爺取消了將蘇默許人為妾的這件事,並按著蘇二娘的要求,派人將蘇默與花氏夫婦打包火遠送回沛城。

  兩腳才沾上沛城故土的蘇默,並未來得及返回蘇府舊宅,立即被蘇二娘派來的人手給接來了這座桃花山山頂上,也從此,她與雲京中的蘇府斷了聯繫。

  像是要捕補過去多年的錯誤般,蘇二娘為她安排的新生活,精緻得連她也不敢相像。

  知道蘇默愛做菜,除了定時自沛城運送過來的新鮮蔬果魚肉,蘇二娘還三不五時差人自雲京運來特產和補品;聽說她有午後臨帖的習慣,蘇二娘便把不知打哪挖來的前朝大家的筆墨真跡,一箱箱的往山上寄——

  有陣子,聽說她正在跟花嬸學習精繡,於是,那本據說失傳已久的精繡工本十八法,至今還被搶去的花嬸壓在房裡的枕頭底下——

  有次花叔寫信說,蘇默挺喜歡上回她隨手一贈的古董,於是這座宅子,便成了沐策眼中的古玩店……

  去掉了父母與兄長這一層的束縛後,蘇二娘終於一圓多年來不可得的心願有了個妹子,她也總算再不必去掩藏那份心疼的感覺,可在這座山頭上,光明正大地寵起自家的麼妹。

  原來,蘇默會帶著兩名老僕住在這山頂上,原因就是出自於一份……寵溺?

  或許在他人眼中的蘇默,只是個蘇府不要的蘇三姑娘,可在蘇二娘的眼底,卻是千金不換。

  終於解開這謎底的沐策,對於整座蘇府的觀感,也總算沒再那麼糟了。

  這幾日果園裡結實匯匯的蜜桃,在吸飽了陽光後,散發出陣陣香甜濃郁的氣味,經風兒一吹,那果香就連大宅裡也能呴到。蘇默自倉庫翻出所有還空著的酒缸與酒罈,還叫花叔再去山下多買些酒罈子,再招來他們三人一塊去園中摘桃,因遠在雲京中的蘇二娘甚愛桃酒,她打算將今年收成的果實全都釀成桃酒,好讓蘇二娘言同興吉同興。

  園中樹上顆顆飽滿的果實,皆是沐策這近半年來辛苦揮汗的成果,摘下一隻新鮮的蜜桃掂量著果肉的厚度,而後她偏過頭來,對著一直站在一邊等待她評量的沐策款款地一笑,驀然間,沐策只覺得天地霎時失去了顏色。

  早晨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模糊了她的輪廓,像是勻勻鋪上了一層金粉,是種筆墨難以形容的容光明豔,她那雙水似的眼眸,也不再像那日在沛城裡的緊閉著,日光下的她,笑得兩眼彎得如月牙似的。

  再次看見她的笑容,他才明白,這些日子裡來究竟缺少了什麼,眼前這笑,是多麼的得來不易。

  離果園不遠處的一座清澈的山泉,水聲淙淙,沐策常在忙完了農務時去那兒洗洗手,他記得,那飛濺的山泉,在山壁底下蜿蜒成一潭透明的池水,就像她此刻剔透的笑意。

  渾然不知沐策正心潮起伏著什麼的蘇默,見有一滴汗快流至他的眼裡了,她走上前,掏出衣袖裡的繡帕替他拭去額上的汗水,然後,她只是婷婷的笑,像潭春水似的,害他一時失了心魂的他突地一腳踩了空,差點就被水澤給淹沒。

  聽著胸膛放肆大聲鼓噪的心跳聲,他忽地有些明白,為何蘇二娘要將她養在這座風光明媚的山頂上,哪怕是與世隔絕。

  她是該如此住在這兒的,遠離塵世,不帶憂愁,亦不帶任何傷害,只記得今朝笑。

  或許蘇二娘是明智的。

  而他,現下則深深感激起她的這份明智。

  忙了一早後,動作比他倆快的花家夫婦,早就各自背了一簍的桃子先行返家,沭策不想讓蘇默太辛苦,只讓她背個小竹簍就不許她多拿了,他自個兒則背著一大簍的蜜桃,跟在她身旁陪著她慢慢走。

  在出了果園,扶著她繞過一處積水後,他的掌心就一直握著沒再放開她的手,她以為他是忘了,也不怎麼在意,於是就這麼一路被他牽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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