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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花叔不想同他囉嗦,直接朝身後問:「姑爺?」

  「車小,坐不下。」沐策沒空給外頭好陣子不見的獵戶好臉色看,在感覺懷中的嬌軀因外頭的獵戶而變得有些僵硬時,他不住地在她背後拍撫著希望她放鬆。

  雲武渴盼的目光,直看向後頭的車廂,在被車簾遮去了視線而無法瞧見蘇默後,他揚高音量往裡頭問道。

  「三姑娘,這山路我熟,不如、不如就由我來為你駕車吧?」聽住在山腳下的獵戶說,他們一早就下山去了城裡,於是他便一直在這處必經的山道上等著,就盼能有個一親芳澤的機會。

  「此事我家老僕能勝任,不勞煩。」沐策不耐地在後頭低喝,「花叔,還不走?」

  馬鞭再次劃過天際,無情的弧度並未理會留在山道上的那顆愛慕之心,就在一路趕路的狀況下,他們四人在天色擦黑的時分就已回到了家中,用過飯喝過藥的蘇默,氣色雖還是很不好,卻已不再喘了,在稍事洗漱後,她便早早回房躺下。

  處理好蘇默後,沭策帶著凝重的神情找來花家夫妻,打算趁今夜就把那些他所不知的事情全都問個清楚。

  「三姑娘她……」花嬸握著手中的茶碗,很不願地再次揭開那段塵封的往事,

  「她小時曾被人關在廢棄的柴房裡,那時受了涼,就落下了這病根。」

  由府中下人們聯手扶養長大的蘇默,六七歲時,正是調皮的時候,有日不小心犯了錯,遭向來聽命于蘇大夫人的管家給關進了閒置不用的柴房裡。管家的本意是想說就關她個一晚,讓她反省反省就算了,豈料後來在忙起來後,他也就忘了這事。

  那時正值初冬,大寒天的,她就這樣無水無米的挨了兩日,直到兩天役,發現孩子不見了的眾人,這才在柴房裡找著奄奄一息的蘇默。

  花叔接菩開口,「那事不久後,有天夫人教唆了她自娘家帶來的下人們,聚在一塊兒齊聲嘲笑小姐的跛腳……自此以後,小姐每回被人當著面嘲笑她的腳,或是在人多一點的地方待久了,她就會兩眼發黑犯起病來。」

  沐策不禁聽得怒火中燒。

  「這事你們在帶她下山之前不早說?」怪不得自他來了這兒以來從沒見她下過山半回,而他倆,明知她有這病,卻還帶著她去城裡冒險?

  花叔低著頭,頗自責地垂下了雙肩,「待在山上的這三年多來,也沒見小姐喘過一回,我們以為……以為她已經病好了……」

  「大夫說過,這是心病。」花嬸拉過沭策的手輕輕拍著,要他沉澱下這一日下來他悶在腹中的火氣,「我就實話同你說吧,三姑娘她極怕外人。」

  「極怕外人?」沭策錯愕地瞪大眼,不一會兒又摜緊了劍眉,「我也算是個外人,可也沒見她曾怕過我。」

  她搖首,「沭沭你不同,你是三姑娘親手帶回來的。」

  「那又如何?」

  「她就是孩子心性,每每都把她撿到的東西當成自個兒的。」花嬸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蘇默的心態,「所以說,你是自家人,不必怕。」

  聽了這話後,沭策的面色不禁稍微緩和了點。

  「她這病……可有法子根治?」雖說住在這山上是能不讓她犯病,可她也不能一輩子就這麼被孤立在人群之外。

  花嬸莫可奈何地長歎,「怎麼治?心病還得用心藥才能治。」

  蘇默的心病,是她那只已註定跛一輩子的右腳、是她身為名妓的娘親、是眾人看待她的目光、更是她的自卑,而這些,世上的藥石皆不可愈。

  長期住在山頂上,或許不只是他們,就連蘇默也以為自己早已走出往事的陰影了,可今日無情的現實卻證明了,有些事,真的不是說想忘就能簡單忘了的,就算腦海裡一時憶不起了,身子卻也還是牢牢地記著。

  「沭沐?」花嬸伸手輕推著坐在面前發呆;心思已不知跑哪去的沐策問。

  他沉吟地道:「同我說說蘇府的事吧,特別是關於蘇大小姐的部分。」

  花叔熱心地湊了過來,「我來說我來說,大小姐名叫蘇映眉,人稱蘇二娘……」

  潺潺流過的天際星河,隨著夜色愈來愈深,在半圓的月兒懶懶地攀上山頂爭姿後,似乎沒再那麼吵嚷長舌了,黑暗的山巒洗沐在乳白色的月輝裡,顯出與白日不同的清冷風情。

  沭策在將蘇大小姐之事打探得差不多時,他隱約地聽見,內宅深處傳來了窗扇被打開的聲音。

  他站起身,「三姑娘好像醒了,我去看看。」

  花嬸疲憊地打了個呵欠,「她若未睡的話,你再到廚房倒碗藥給她喝。」

  「知道了,你們也累了一日,都快去歇著吧!」

  自爐上溫著的藥壺裡倒出一碗色澤漆黑的藥汁後,沐策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向他客房的鄰房,在走至兩房之間的小花園時,他頓住了步伐,不出聲地瞧著站在窗前未睡的蘇默。

  仰望著窗外的明月,此刻蘇默面上的神情,不再像白日時佈滿了痛楚,月下的她,看上去無悲無喜,有的,只是對命運的屈服,正一如當年他身在黑牢時的模樣。

  這一夜,沐策在院子站了很久很久,久得他手上的藥都涼了,蘇默也已合上窗扇歇息了,身上沾染上了一層晶瑩夜露的他,卻始終,都沒有移開過腳步。

  日子就像水面上從不留下痕跡的漣漪,一眨眼便淡淡地過去了。

  蘇默的病只過兩日就已大好,曾經發生在沛城裡的那件事,似乎並未對她產生什麼影響,她的行為舉止仍與往常無異,於是本還有點小心翼翼的花叔與花嬸,在她的保證下,也稍稍放寬了心,不再那麼緊張地時時盯著她。

  只有沐策知道,蘇默偶爾會在白日裡,望著遠方的山巒晃悠悠地出神,心緒好像飄到很遙遠的地方——有時他在夜半時躡著腳來到院子裡,他也可瞧見,她又獨自一人在月下久立至夜深露重。

  這讓他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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