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小花 | 上頁 下頁


  吹拂在他耳際的溫熱氣息,瞬間揉散了他的神智,也抽光了他的力氣,他的頸子略略朝旁一歪,又再次投向昏迷的擁抱中。

  不知過了多久後,再次蘇醒的沐策,隱約地聽見在這乾燥暖融的屋裡討論的人聲,且音量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吵。他勉強辨認著聲音的來源,就在方才,那個曾在車上安慰他的女子,似乎正忙著在屋子裡指揮著,又是命人添炭火,又是詢問廚房裡的熱水燒好了沒。

  喉間極度焦渴,沐策忍不住伸舌輕舔乾燥龜裂的唇瓣,不想這麼一動,濃濃的血腥氣味頓時充斥在他的口鼻間,嗆得他忍不住又再咳出幾縷猶哽在喉間的血泡。

  屋內細細碎碎的人聲霎時遠去,許多人影朝他俯探過來,那幾雙自四處伸向他的掌心,有的忙托高他的後頸替他擦去嘴邊的血絲,有的側托著他的身子,在他身後規律地輕拍著,還有一雙和暖的小手,則撩開他腕間的衣袖,小心地替他診起了脈。

  「如何?」將人小心放躺回去後,花叔湊至蘇默的身旁問。

  「這亂七八糟的……」蘇默將眉心攬得緊緊的,「簡直存心不讓人活。」也不知他究竟得罪了何人,竟下這種狠手把他害成這般。

  眼前的這人,看上去也就只拖著一副搖搖欲墜的殘破身軀而已,沒想到這脈象一探,她卻發現在他的身子裡還一毒接著一毒竄來竄去,光是數數就有四種,誰曉得她探不出來的還有幾種?

  她的目光再落至他略帶扭曲的四肢,與那凹陷了的胸骨上,登時投向他的目光,更是摻加上了些許的不忍與憐憫。

  有這麼折騰人的嗎?他到底是犯了何罪、自何處出來的?單單坐在這兒定眼朝他一瞧,燈火下,他的十根指頭差不多全斷了,手腳的筋脈也明顯遭人給挑了,在他胸口明顯的幾枚腳印下,也不知他的胸骨總共斷了幾根,更別提他那兩個膝蓋,是誰殘忍得敲斷了他的膝蓋骨刑求的?

  花叔在她面色愈來愈凝重時,心急地提醒她。

  「小姐,還是先把藥灌下去吧?」瞧瞧他,氣若遊絲的,胸口都幾乎快不見起伏,身子也僵得都快摸不到脈了,再這麼拖下去,只怕下一刻人就沒了。

  「行,就先灌下去頂著。」

  三人聯手合力將一大碗熱騰騰的續命湯藥給灌至沐策的腹裡後,蘇默起身去屋裡尋來更多的蠟燭,並對手捧著一盒金針等待已久的花嬸吩咐。

  「花嬸,麻煩你過來給他紮幾針。」眼下這景況,他們也沒工夫先去解那不知有幾種的慢性毒了,總之先把人拉回來要緊。

  花叔一邊小心翼翼壓著沭策的身子不讓他動,一邊去移來已點亮的燭火好讓自家妻子下針。

  「接下來呢?」

  「脫了他的衣裳。」蘇默腳下一步也不停的往外走,「我這就去配副藥順便煎了,你們將他能洗能擦的地方先清乾淨,記得仔細點別碰著傷口了。」

  拖著不快的腳步前去廚房煎藥後,不過一會兒,蘇默端著一碗藥再次踏進客房時,她詫異地看著站在床前的花家夫婦,似正與床上的那名病患僵持著。

  「怎還都愣著不動手?」

  花嬸為難地指著床上不肯配合的傷患,「姑娘,他……」

  「醒了?」蘇默走上前,意外地發現沐策在灌下那碗湯藥後居然就醒了過來。

  「這下怎麼辦?」花叔很不忍心地低下頭,看著沐策以斷了的指掌揪緊身上的衣裳不讓他們脫去。

  「照樣動手。」蘇默下手的動作俐落得很,剝橘子似的,三兩下便扯落那件破得只堪堪算是掛在他身上的囚衣。

  半清醒的沐策乏力地啟口,「你……」

  「聽話,配合點。」她淡淡地說著,拿過巾帕在熱水裡打濕了後,便開始擦洗起他胸前那不知多久前留下來的血跡印子。

  「別——」眼看面前的陌生女子,如此不顧名聲閨譽,一雙手就這麼放肆地在他身上縱橫著,他不禁想找回那件被她扔至身後的囚衣。

  「得看看你的傷況才行。」大略擦去那些髒一汙和血印後,她示意花嬸和她一塊半翻起他的身子,想一併擦擦後頭的背部,可她的目光方觸及他的背部,身旁的花嬸當下即忍不住紅了眼眶。

  數不清算不盡的陳舊鞭傷,密密麻麻地遍佈了他整個背部,直教人不忍目睹。在那已泛白的舊傷上頭,還有著近來新添的鞭痕,強大的力道撕裂了皮膚將肌肉外露而出,深紅色的腐肉,張牙舞爪似的翻掀開來,化膿汩流而出的血水,腥臭得幾令人掩鼻。

  一室的沉默中,那錯縱複雜的鞭傷,不知怎地,緩緩勾撩起三人眼底閃閃爍爍的怒火……

  對於這些傷痕的來龍去脈。

  他們三人無從想像,也無法猜測,因為,這怎會是尋常人所能忍受的疼?那傷是一刀刀往心尖上刺下去的痛啊,可躺在他們面前的這位陌生客,卻是從頭到尾都沒喊上一聲疼也不道一聲痛,他甚至,就連吭也沒吭過一聲。

  沐策奮力掙開她們躺了回去,嘶啞地道:「姑娘,男女授受不……」

  「醫者父母心,這兒沒男女,只有父母。」蘇默很快即抹去那份盤橫在胸臆間酸楚的感覺,重新振作了起來,「況且在這月黑風高、杳無人跡的山頭,誰有閒工夫來這與你討論禮教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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