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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直到車子轉過彎再也看不見他,她才若有所失地頹靠在座椅上。

  「怎麼了?」覺得她今天異常沉默的霍飛卿,分心地看了她一眼。

  樂芬含糊地應了應,滿腦思緒全都被剛才身後遠處的那道視線鎖住,她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的景物,窗外原本早已看慣了的每一處景物,在今天,不知為什麼看來格外的不同,看著看著,她在一幕幕經過眼前的畫面中,找到了她一直忽略的記憶,也找到了她與唐律的身影。

  他們曾經在這個轉角的吳媽媽家偷摘過茉莉花:他們曾經爬上那棵老樟樹,站在翠色的枝葉間一起訴說關於長大後的夢想:他曾在這根總是貼滿廣告的電線杆下,為了她而跟這一帶的孩子王打過架:他們曾經在放學的時候,手拉手被這家人養的大狼狗狂追過兩條街:學生歲月每個清晨與黃昏,他騎著

  車載她經過的每一處……

  隨著車速愈來愈快,窗外的風景急急倒退成一片搖曳的綠色流光片影,藏在回憶深處中的男孩、少年忽然都長大了,成為了褪去青澀外表的男人,但他修長的身影,卻孤單地在這條曾經屬於他們共有的道路上獨行,不斷仰首眺望,她走得太遠而沒有回過頭的背影。

  濃濃的自責,像塊再也不會浮起的大石,沉沉陷落在她的心湖底,她伸手撫按著胸口,感覺自己就快不能喘息。

  為什麼她會沒有注意到唐律藏在笑臉後面的感情呢?

  當她心目中的青梅竹馬情誼變質,發酵成另一種屬於愛情的成分時,她為什麼不趕在他把她推給霍飛卿之前就先告訴他?

  默許他保持沉默的她,其實,也是這樁多年暗戀下的共犯。

  透過後照鏡,一路上都不著痕跡觀察著她的霍飛卿,一雙劍眉不時揚了揚,或者沉斂在眉心間,藏不住的笑意更常不小心溜出他的嘴邊,令他總是要提醒自己別忘了要把它收回去。

  他清清嗓子,「臉色這麼難看,跟唐律吵架了?」

  「沒有。」沉思中的樂芬費力地拉回心神,試著把精神集中在他的話上。

  「那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他輕聲問著,俐落地將車開進醫院的停車位裡停穩。

  她一怔,有些敏感,「解釋什麼?」他發現了什麼嗎?

  霍飛卿端出一張好不委屈的苦瓜臉,「解釋我連連被唐律賞了三次閉門羹的原因。」他只不過是想去看一下他可愛的學弟嘛,結果滿臉陰陽怪氣的唐律,竟當著他的面把大門甩上也不給個原因。

  「他不見你?」她有些意外,沒想到唐律的反應變得那麼直接。

  「嗯。」他以指面頰,「這幾天我反覆反省了很久,我自認自己是一個愛護學弟的好學長,從也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因此我認為,如果問題不是出在我的身上,那就一定是出在你身上了。」

  樂芬閉口不語,沒注意到自己的十指,負疚地將身上的洋裝都抓揉出一堆皺摺。

  「樂芬。」霍飛卿伸出兩手將她扳過身,認真嚴肅地再重複一次上次問過的問題,「你確定你真的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拜託,不要撐了,就老老實實的把它說出來吧。

  她閃避地別過臉,「到了,下車吧。」

  有些洩氣的霍飛卿直在嘴裡咕噥。

  「都怪那個臭小子……」她會這麼彆扭全部是被隔壁鄰居傳染的。

  樂芬並沒有聽見他在抱怨些什麼,事實上,在下車後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來這後又做了什麼,一味沉淪在思緒中的她,還是在為她拆石膏的醫生拿出電鋸準備動手時,才在醫生與護士的笑聲中醒過來。

  低首看著房間內眾人笑聲來源的石膏腳,樂芬唇邊的笑意顯得很艱澀。

  盯著她石膏腳的霍飛卿忍著笑,「這是誰的傑作?」虧她敢帶著這幅大作出門逛街。

  「唐律畫的。」樂芬抬指撫過那個唐律趁她熟睡時,偷偷替她在石膏上頭畫上的粉紅色頑皮豹。

  霍飛卿瞧了瞧她不舍的模樣後,眼眸轉了轉。

  「要不要把它留下來當紀念?」

  喉間的哽澀更是令她吞咽困難。

  紀念?他不知道,其實她本身,就是一個唐律所有年少心情的紀念品。

  電鋸的啟動聲適時地蓋去了她紊亂的心音,不過多久,重見天日的左腳又再次能夠行動自如,但沒半分感動的樂芬怔坐在原地,看霍飛卿自石膏堆裡,拾起那小塊畫著頑皮豹的碎片,拉來她的手放至她的手心裡。

  握著石膏碎片的樂芬,沒留心聆聽醫生對她說的那些關於傷腳痊癒後的注意事項,她緩緩收緊了手心,把手中的石膏塊握得更緊,感覺它不規則的棱角紮向她的手心,微微的疼,自手心開始蔓延。

  醫院外夏日燙熱的南風,在她走出醫院時再次拂上她的臉朧,準備帶她回家的霍飛卿,推她至門前的小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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