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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即使是這樣,杜寬雅在白日與夜晚都得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兩頭忙之餘,他從沒有忘記過要照顧與他同住在一塊兒的艾倫。回想起過去,在杜寬雅剛回來美國的第一年,像是想要防範什麼不測般,杜寬雅總是一直把他帶在身邊,他曾想過,也許是杜寬雅不希望他再遭那個在精神方面已經有點問題的二哥的毒手,又或許,杜寬雅是下意識地在保護著,當年,另一個年少時的他自己……

  在緊緊壓榨著每一分鐘可以利用的有限時間裡,杜寬雅把生活分割成學業、家族事業與親情三個等分,無論他再如何忙碌,他每天一定會回家給只有一半血緣的弟弟做晚飯,在夜裡彈奏著溫柔又優雅的琴聲,催哄常常失眠的艾倫入睡,也不管他自己是否會被累垮。

  「再這樣拚下去,他會不會年紀輕輕就死于過勞啊?」

  對著書本自言自語的艾倫歎了口氣,在打開桌面上那堆報告作業時,不意地發現,那本杜寬雅總是帶在身邊的筆記本,竟忘了被帶走與他的作業本子混在一起。

  艾倫一手輕撫著這本裡頭似乎夾雜著數張信件的筆記本,模糊地回想起,杜寬雅總是不讓他看這本筆記的一些蛛絲馬跡。

  他還記得,十歲的時候,他曾經問過為了要哄他睡覺,而不得不把整本厚厚的琴譜全都彈過一遍的杜寬雅……「為什麼哥哥從來都不彈貝多芬的月光?」

  「因為那是我只為某個人而彈的。」坐在鋼琴前的杜寬雅,修長的十指流暢地在琴鍵上滑動著。

  「那個人是誰?」趴睡在鋼琴上頭的他睜大了那雙藍色的大眼睛。

  「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杜寬雅邊說邊伸長了手臂,把他身上的小被蓋好一點以免著涼。

  「重要到什麼程度?」

  杜寬雅僅是但笑不語,可他臉上勉強擠出的笑意,在艾倫的眼中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真心在笑,反而像是充滿了無法說出口的無奈……

  一張張空白待寫的信紙,在艾倫拿起筆記本時,自裡頭滑落了下來,將桌面鋪成一片如同冬雪的蒼白。

  在那一張張的信紙中,其中一張已寫好的信件,先是吸引住了艾倫的目光,

  不過多久後,那上頭熟悉的筆跡,在紙面上低低傾訴的一字一語,又讓他難過地低下了頭,試著想要隱藏起,心中那份揮之不去的酸楚……

  走失的青春,被藏到哪裹去了?這麼多年來,你還是在同一個星空下等著我嗎?你,還愛我嗎?曾經有一段日子,我努力地,努力地將路上每個人的身影都看成你的影子。

  因為我總是在想,如果能在龐大的人海中,要是有一個背影像你的人能夠回過頭看著我,那該有多好啊?

  雖然明知結果會是失望的,但是,只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一個相似你的影子,那種安慰般的滿足威,就足夠讓我度過這一季寒冷的冬日了。

  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大四畢業的前一天,伍嫣抱著幾本新出爐的世界音樂雜誌,和幾本這些年來所做的剪貼簿來到了隔壁的杜宅,給每年最多只能見到杜寬雅一兩次面的婆婆,看看久未謀面的外孫,也稍微解解她的相思。午後時分,植滿四季常開花朵的花園裡,除了偶爾翻閱雜誌的聲音外,本是很安靜的,只是當她們翻開最新一期雜誌,看到獲得不知第幾座音樂大賽冠軍獎盃的杜寬雅時,伍嫣差點笑彎了腰。

  雜誌上兩張特地放大的照片裡,頒獎臺上站立的參賽者們,外表就是十足優雅纖細,完全符合音樂家給人的印象,獨獨就只有站在正中間的杜寬雅,以高大又魁梧的身材鶴立於雞群中,惹得站在臺上的每個人,都不由得皺著眉心要多看他兩眼。

  「這是……這是哪來的泰山王子呀?」他其實不是在彈鋼琴,而是在琴鍵上打美式橄欖球吧?上了年紀的杜婆婆,以指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後,深有同感再三地搖首。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吃的,怎麼會長得跟棵大樹一樣……」明明小時候就又怕狗又可愛,怎麼一長大就變形得跟他那個當將軍的外公沒兩樣?

  「我會記得寫信給他,叫他不要常常撞壞別人家的門框……」伍嫣忍著笑,盯著照片裡杜寬雅紅紅腫腫的額際,大概可以猜到照片裡他臉色為什麼會那麼臭的原因。

  看著伍嫣面上,無論是杜寬雅離開前或後,都同樣不變的開朗笑意,杜婆婆不禁在想,除了那個遠飛至異國的杜寬雅外,這裡是否還有個同樣也很會隱藏心事故作堅強的孩子。

  「小嫣,你會不會很想他?」

  「會呀,我每天都把他放在心底偷偷的在想。」正拿著剪刀將相關于杜寬雅的報導都剪下來的她,語氣裡聽來像是充滿了輕快。

  「既然每天都在想,那為什麼還要特地做剪報?」原本還停留在伍嫣面上的笑意緩緩地逝去,總是在人前裝作勇敢的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轉首看向這座繁花盛開的花園。「……因為我要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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