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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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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他,從不曾對雙親開口說出過任何怨懟的話語,即使生活環境一再流轉,即使莫名其妙的親情,總讓他像一尾單獨被隔離在水族箱中的熱帶魚,只能原地打轉,只能幻想著遙遠的海洋。但他還是沒有怨,更沒有恨,他甚至就連孤單這名詞,也都不知道要怎麼去感覺才對。 直至今日,在這麼近距離下,看著再次回到他生命中的母親,他頭一次發現,過去那些年來的他,其實是有多麼的寂寞和不安。 可是,站在母親眼中偉大的愛情面前,他的小小寂寞,又算得上是什麼? 飛快地轉身走出病房後,滿心狼狽的杜寬雅,不顧走廊上有多少人在看,也不管護士追在他身後訓斥著他不許在走廊上奔跑的叫聲,就像身後有惡鬼追索般,他逃命似地,拚命想快點逃離那個像是雪窖般的病房,逃離這間打破他平靜生活的醫院,還有那自久遠前起,就始終纏繞在他身邊陰魂不散的記憶。 後來,他連他是怎麼回家的也不記得了,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坐在家中閣樓的鋼琴前,定定地瞪視著眼前這一台,外婆當年希望母親能夠成為鋼琴家,特地為她所買下的鋼琴。 「寬雅?」 在夕陽閃耀的餘暉中,一下課就急急忙忙趕回家的伍嫣,在從窗子爬進來後,所見到的,就是他僵硬的背影。 「醫院方面怎麼說?」她走至他的身畔,有些看不清低垂著頭的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我媽得了癌症。」他制式地說著從外婆那裡聽來的消息,「已經是第三期了。」 她怔了怔,因從沒聽過他這種冷清的聲調,也從不知道,此刻彎曲著身子坐在鋼琴前的側影,竟會陌生得像是個她從不熟識的人。 帶著試探性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發、他的面頰,然而杜寬雅卻拉開她的手,低首盯著黑白琴鍵,看也不看她地道。 「小嫣,你回去吧,今晚我想一個人靜靜。」 蘊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音調,聽來,再呆板不過,也像是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伍嫣轉身往窗邊走了幾步,再次回頭看著他那孤單的背影時,她低聲地問。「為什麼?」 杜寬雅木然地垂下眼,「因為我的心好像快壞掉了,不修理一下不行。」 他知道,這一次母親終於能夠重返故里,不是因為對父親的愛已死,也不是因為她想回家求得什麼家人的諒解,而是死期將至。也因為如此,外婆這幾天才會明顯地躲著他,並在夜半裡,獨自一人躲在房裡為了心愛的女兒埋首哭泣。 外婆或許是可以一如以往的逃避,但必須面對現實的他呢? 在親手送走了一個疼愛他的外公後,再過不久,他又得親手再送走另一個不愛他的母親。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麼多年來對他的存在從不在乎的母親,這一回,居然要他一天天的倒數著她的死期?他不知道所謂的親情,究竟還可以殘忍到什麼地步。 輕柔的腳步聲,不理會他的拒絕,頑固地停佇在他的身旁,伍嫣伸出手攬著他的肩將他擁至懷裡,接著低下頭來,一下又一下地以臉頰偎贈著他的發。 他動也不動地問:「你在做什麼?」 「我在給你愛喔。」 「愛?」 「父母不能給你的愛,我給你。」她兩手捧過他的臉龐,抬高了他的臉,讓他看見她面上絲毫不動搖的笑意。 杜寬雅怔怔地望著她明亮的眼眸,不過多久,想逃的感覺爭先恐後地在他心頭漫了開來,而他就像個快要溺水的人,逼迫著自己得快些離開這窩藏著漩渦的水面。 她苦澀地笑問:「有必要這麼意外嗎?這世上有很多人,都用不同的方式在愛著你的,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下意識想抗拒的心情,像盆正燒灼得熾熱的炭火,一路自他的腹中灼燙至他的喉間,他不語地別過臉,但還未來得及逃離,卻被她牢牢捉住。 「看著我,不要逃避。」伍嫣使勁地以兩掌拍打在他的面頰上,「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被打得神清氣爽的他,腦際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後,他喃聲地說著。「我怕……一旦我擁有了,它就會不見了。」一直以來,不就是這樣的嗎?不要去想擁有,失落就不會那麼大,這點他雖是在父母身上已親自領教足夠了,但他仍究是太大意了,他不該在那個當年親自將他接回官邸撫養的外公身上,放置了太多太多的愛,因為那個總像要彌補他什麼的外公,是他在這人間首次體會到的溫暖,於是,他很放心的去擁有那份屬於親情的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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