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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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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首看向殿內通往宮閣的木階,緩緩走至階底,一手提著裙擺小心拾級而上,年代久遠的木質階面,發出刺耳的吱喳聲,聲聲盤旋在昏暗不明的階道上。 來到宮閣的門前,她一手撫在門扉上,另一手正欲輕敲門面時,不知何時已撤鎖的門扉緩緩敞開。 高高聳立在大明宮宮上的宮閣,晚霞自四面八方的窗扇透了進來,將裡頭照耀得金黃炫眼,不適應光線改變的戀姬抬起一手,遮去一時之間無法直視的霞光,在指隙間,夕陽奔騰直來所造成的光彩,像團紅豔豔的焰火,她微眯著眼,在架空於閣外的閣廊上,她看見鐵勒動也不動的身影。 她輕緩而來的腳步,並沒有驚擾了鐵勒,她來到他的身旁與他一同坐下,又急又冷的西風撲面而來,令她打了陣哆嗦。 凝視著遠方層層山巒的鐵勒,出聲打破這片寧靜。 「這些年來,你不曾對我笑過。」他的聲音顯得很淡遠,「在我身邊,你痛苦嗎?」在他身邊的人,總是痛苦的,已死的母后,想走出他陰影的野焰,還有她,他們都因他而受苦。 戀姬訝異地轉首看向他,沒想到他竟會問這話。 「告訴我,你的第二個願望是什麼?」他似乎也不想知道她的答案,半晌後又繼續再問。 她輾想了很久,「我想回到從前。」 記憶之所以會美麗,是因為它已經逝去,故能恒久的停佇。 花了多年告別了她負疚的那部分後,她想回到在嘯月夫人府上吹笛的從前,那個時候,沒有因愛而受傷的心,沒有那麼多的宮爭是非,他們只有彼此,無論他們是否將對方視為兄長或是妹子,他們都以一種只有彼此才能意會的方式相愛,她很想拋開眼前的一切,忘了自己的身分,與他,一起廝守。 蕭颯的西風倏地急湧而至,在那片刻間,除了風聲外,他們的雙耳皆聽不見其他的音韻,她看見他的嘴角動了動,不知在說些什麼,待風停後,她只聽見他平心靜氣地開口。 「去找龐雲吧。」他決定成全她的心願。 戀姬怔了怔,忙伸出手握住他的,但在她接觸到他冰冷的掌心時,他卻輕輕將她拉開。 「你若愛他,就去找他吧。」 「二哥……」戀姬急忙傾身向他想看清他的眼眸,沒正視著他的眼,她不相信他說的是他的真心話。 鐵勒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我將遵照聖意攻打北武國,今夜,我會率後備軍團起程北上。」 「可是西內娘娘才……」守靈期間還未滿他就要出征? 「老七會幫我辦妥的。」朵湛都已代他獨自掌理大明宮那麼久了,把事情托給朵湛,他很放心。 「等等。」她驀然察覺下對勁之處,「你不帶我去?」以往無論他要上哪,哪怕是上戰場他也會帶著她去,怎麼這一次卻沒提到? 他回過眸來,仔細地看了她許久,「我不會再將你強留在我身邊。」 他說什麼? 戀姬在他走近她時訝然地張大了水眸,某種想要抵抗的感覺,正一點一點地入侵著她。 「你收著。」鐵勒拉起她的柔荑,將不離身的刺王印信放在她掌心上,並且合上她的掌心。「若是皇后能夠諒解,那麼你就回鳳藻宮,皇后要是還在記恨,你就留在大明宮,往後這座大明宮是屬於你的了。」 「我的?」戀姬惶恐地拉著他的衣袖,「你呢?你不回來?」為什麼他要把話說得像是永不會再見面一樣?為什麼他不聽聽她的意見,就自顧自地作了決定? 鐵勒伸手細細撫摸著她的臉龐,珍愛地看著她,盡力想將現下所見到的,全都深烙在心底。 母后已死,他與天朝再也沒有任何牽繫也再無羈絆,藏了那麼久,他始終藏著的那個秘密,他終於可以告訴她了,可是現在,他卻不再想說。 雖然愛她的心從未變過,但他已不想再去猜測她的心上是否有龐雲的存在,也不想再像這般束縛著她,他不想,日日所見的,就是她的不快樂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他要的,是溫熱的、全心全意的、無後顧之憂的她。 在將她帶至北狄時,他便已知道,以這種方式得到她,他無法將她的心留住,這些年來,他徘徊在放手與不放手間遲遲不斷,為的就是希望有天她能真正屬於他,可是,他等不到,無論他再怎麼等待他就是等不到,或許是因為她已不再愛他了,也或許她對他的情已冷淡下來,不管原因為何,她終於回到了她想回來的地方,也見到了她最想見的人,他還想等她什麼? 就如她所願,回到從前,讓一切都回歸到原點,什麼都不曾有過,回到他頭一回進嘯月夫人府前,回到他不存在她的生命中的那段時光。 離開戀姬起身走向前,兩腳在廊上站定,鐵勒微眯著眼,自大明宮宮閣俯眺這座在夕陽下顯得端麗輝煌的皇城。 琉璃瓦、黃龍牆,綠釉翹角、金簷閣樓,一簷一柱聳立橫臥,精巧繁複地堆壘成一座錯綜複雜的迷宮,深陷其中近三十載,權力欲望推動他步入走下出的迷魂陣,親情、愛情使他負傷累累,當他拖著疲憊的步伐終於走至盡頭,他總算明白,這些年來那些求之不得的,得而復失的、失之交臂的,都只是這座深邃美麗的皇城所織造的幻景,他就是因為太過孤寂、太過渴望了,才會為之所惑。 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秋末的西風,颯涼地拂抵他的面龐那一刻,他決定將愛恨妒怨全都放下,再還給自己一個不必背負任何罪責或是錯誤的自己。 「二哥……」當他與她錯身而過,邁開步伐大步走向閣門時,不明所以的戀姬急追在他身後。 「別過來!」他低沉地喝住她的腳步。 她匆忙的腳步因此而停下,進退不得地站在他身後,凝望著他此時看來格外孤單的背影。 「珍重。」鐵勒深深吸口氣,慎重地與她道別後,不回頭地跨出步伐。 那一瞬間,仿佛有種東西正自她的身體抽離開來被他帶走,她一手撫著抽痛的心房,甚想開口喚回他離她遠去的腳步,可是緊澀的喉際卻發下出聲。 冷天色說,握住他的手。 踏在木階上的足音愈走愈遠,他就要走遠了,可是她卻來不及握住他的手,不,她曾試著想握住他,但他卻冷淡地將她推開。 一步一聲,他踏在階上的腳步那麼沉、那麼重,他會不會停下腳步來?會不會回頭望一望她?若是她開口叫他不要走,他是否會為了她而留下來? 都沒有。沒有停頓,也沒有猶豫,毫不回顧地,在黑暗的階道中,他一步步地走出她的生命。 她還沒告訴他呢。 他還不知道她愛他。 夕陽緩緩沉落在西天的邊境,暗紫與深紅籠住了整片天空,也滲進空曠的宮閣內,戀姬怔站在逐漸幽暗的閣內,回蕩在她眼前的,是鐵勒背對著她離去的背影,她緊緊環抱住自己,任無聲的淚,自兩頰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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