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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懷熾站在小湖湖岸的另一端,隔著湖水朝她大喊。

  站在湖畔的媞邑,撥開被溫暖的南風吹覆在臉上的髮絲,芳容上堅定的神情,並沒有因他的呼喊而有過一絲的動搖。

  難以形容的焦慮和恐懼,重重捶擂著懷熾的心房,她的目光是那麼地堅決,絲毫不留戀他所曾給予她的一切,她甚至,連他也不留戀。

  當滂沱的水花在湖中濺起時,萬物流離失所,什麼都再也挽不回。

  替人垂淚的蠟燭,順著平滑的燭身,再次流曳至蓄滿蠟淚的桌面上。

  自救回媞邑來,懷熾的雙腳便僵固在她的病榻旁,而請來大夫為她看過的冷天海,則被懷熾關在門外,滿心煩惱著主子再這樣不寢不食下去該如何是好。

  坐在閉眼沉睡的媞邑身旁,疲憊的懷熾,一手撫著她在燈火下柔美的容顏,以另一手包裹著她不盈一握的掌腕,他並不知道,在他埋首書海的這陣子,她竟消瘦得他無從想像,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健旺了,再經過這一番折騰後,她更是病弱纖纖,彷似柔弱的柳絮,只消風兒一吹,就會再度離開他。

  她在他眼前投湖的畫面,在他的腦海裡,依然是那麼地清晰,像簾噩夢般,無時無刻地上演著,反覆反覆地鞭笞著他的心。

  他的世界再次因她而失序了,零零落落的,除了眼前氣息均勻的她,什麼也捉不住,可是,無端襲來的害怕,卻更進一步地追索著他,令他惶惶地想著,會不會就連眼前的她,也將這麼一直沉睡下去,棄他不顧。

  床上的人兒模糊地低吟,身子微微地在被下掙動著,驚醒了懷熾,也解開了他深鎖的愁眉。

  「媞邑?」喜於她的轉醒,懷熾揉了揉酸澀的雙眼,趨附向她。

  當媞邑再度睜開眼眸時,在她的眼裡,他再也找不到她往日的天真爛漫,或是絲毫的愛意,他只找到了個陌生的媞邑。

  「如果……」側首看著他,媞邑氣若遊絲的低喃。

  他急忙傾身向前聽清,「你想說什麼?」

  「如果有天,當你明白了什麼是愛,懂得如何愛上一個人,那麼,請你一定要好好愛她。」

  懷熾陡地被重重一擊。她說的不是她,她話裡所說他將會愛上的那個人,不是她。

  為什麼她會認為他不會愛她呢?不,或者他該問自己,他,曾經愛過她嗎?

  他一直告訴自己,只要時間夠久,他終會愛上她的,而他也努力的試著想去愛她,想明白愛情究竟是什麼模樣。會迎娶她過門,並不是真的只為了政治權宜,那一部分他至今都還不明白的私心,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他就能懂的,到時,他一定能夠親口告訴她……

  告訴她什麼?

  神智已然清明的媞邑,在火光的指引下,切切地看清了他,那張她曾經以指尖行走過每一寸的臉龐,如今看來,只像是滄茫人海中的一張不相干的臉孔,在片刻的陰陽陌路後,她再也無法繼續沉陷在走不出的哀傷裡,她明白,在活下來後,她有她要走的路。

  「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嗎?」她輕聲地問。

  「你說。」懷熾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但下意識地,心中興起一股抵抗聆聽的意念,並不想去聆聽她將要說出的隻字片語。

  「請你休妻。」寂靜的房中,緩緩響起她的決心。

  即使已經有了全盤的準備,但懷熾還是無法接受這椎心刺骨的衝擊。

  他傷她,她的眼角帶淚;但她傷他,他的心中卻帶血。

  「請放我走。」唯有放開他緊緊牽著的手,將來她的路才會好走,唯有捨下她曾擁有的全部,她灰暗的生命才會有光明,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只有互相折磨而已。

  「我不休妻!」他悍然否決,雙拳緊緊拳握著,不敢相信她已走離得那麼遙遠,也不相信,她可以轉身放下她曾經傾全部付出的情,打開另一扇門就走出他的生命。

  望著他悔怒交雜的面龐,媞邑沉默了,自此之後,她的無聲,也籠罩住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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