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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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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根就不相信冷天色的謊言,「我不是你的親戚,而且滄浪不也在這裡。」 「我知道。」冷天色走近他,就著滿月的月光仔細打量他的面容,「但我聽說我家小弟既要代你掌管雄獅大軍,又到處派人在找你,我想他定是分身乏術沒空見我,所以我就先來幫他找找失蹤已久的主子。」看他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飽受苦難的失蹤人口嘛,而且氣色還比上次看他的時候好多了。 「我還想再失蹤一陣子。」在這裡閒適快樂的日子過久了,一想到要回去軍營裡再過那種軍旅生涯,他的心就有些疲倦。 他冷冷地繞高冷眉,「你想累死我小弟嗎?」他快活,滄浪可就悲慘了,而整支雄獅大軍,恐怕也會被急瘋的滄浪給弄得雞飛狗跳。 「好吧。」野焰不情願地朝他伸出手,「把出去的路徑給我。」他能下來找到這裡,那他一定有出去的方法。 「我家小弟這些年過得還好吧?」冷天色邊問邊把袖中以羊皮包裹住的東西交給他。自從各為其主後,好些早沒看見那個弟弟了,也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 野焰聳聳肩,「老樣子,嘴巴還是利得很,現在應該正為了我的久不歸營而見一個吼一個。」 「那就好。」得到答案、也見野焰收下東西後,他馬上轉身欲走。 「慢著。」打開羊皮卷的野焰,在他腳步邁開之前叫住他。 走得不夠快的冷天色翻翻白眼,萬分不願意地回過頭來迎上他颯冷的眼眸。 「這是什麼意思?」野焰揚著那張藏在羊皮卷裡,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軍糧清單。 冷天色撇撇嘴角,「給你的禮物。」 「探個親需要帶這麼多禮來嗎?」只是來見他一面,就帶了足夠一整支大軍吃上兩三年的軍糧清單?他和冷天色的交情又沒有那麼好。 對於他的敏感,瞞不下去的冷天色也只能幽幽輕歎。 「那份禮不是我贈的,是另外一個沒法來探親的人托我帶的。」完蛋,被知道了,回去他一定會被某人刮。 「我不需要他的禮物。」野焰想也不想就把東西塞還給他,一點也不想接受鐵勒的好意,更不想和鐵勒沾上關係。 冷天色徐徐搖首,拉著他的手把東西放回他的掌心裡,「你很需要的。」 「為什麼?」野焰極力想甩開那雙擒拿著他不放,硬要他收下的大掌。 「或許你不知道,舒河已經在暗地裡斷了東內的生計。」也是該讓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他絲毫不以為意,「從我打算一統西戎起,我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精明狡滑如狐的舒河,當然會在暗地裡扯他的後腿,這種事還需要有人來對他說嗚? 冷天色不以為然地睨他一眼,「那你知道懷熾也動用了他所有的人脈來打壓東內嗎?」 野焰整個人怔在他的話裡,他的眼眸停佇在冷天色在月光下顯得陰森的臉龐上。 「什……麼?!」老九已經開始動起來了?他,真的要為舒河只手遮日嗎? 「在東內想辦法在生計上頭另起爐灶前,你們是等不到東內運糧來此的。」冷天色緩緩將朝中最新的訊息告訴他,並且奉上諫言,「我是你的話,我不會指望律滔來救你,因為若要論手段,律滔不見得能鬥得過懷熾,因此在短期內,東內將無法提供任何糧草給你,而西內或是南內,當然也不會對你施援手,他們全都在等著看你的敗北。」 野焰設法按捺下內心的激動,「懷熾他……是認真的?」那個每個人都最疼愛的皇弟,那個一直都是兄弟裡最聰穎、最有野心的皇弟,他不會忘記他們還是兄弟吧?他不會為了大利,而忘了手足之情來個手足相殘吧? 看著野焰充滿期望的眼眸,冷天色不禁覺得自己很殘忍,很不忍心打破他的天倫之夢。 他吸口氣,「懷熾在投奔舒河的那一日曾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野焰緊屏著呼吸,並將雙拳握得死緊,像要準備抵抗著什麼般,又像是想要讓由自己堅強一點。 「他要當一人之下的天下第一臣。」 「天下第一臣……」野焰神情落寞地鬆開掌心,悠遠的自答聲,在春夜裡聽來格外心傷,「他是認真的……」 他知道,懷熾一旦下定了決心,那代表懷熾定會全力以赴,在大功未竟之前,懷熾絕對不會放棄或是鬆手,因此,任誰也不想與懷熾為敵,更不想見識到懷熾在文弱的外表下,那顆其實蘊涵了無限欲望的野心。 冷天色再度把東西交給他,「倘若你不收下刺王的這份心意,只怕就無人會對你伸出援手了,而雄獅大軍,也都將要因你而餓死在西戎。」 他淡淡地問:「伏羅的糧草,是鐵勒命人燒的?」從伏羅被燒糧的那一日起,他就一直在懷疑了,只是,在冷天色特意送糧來此前,他都不願去相信鐵勒會為了他而派人這麼做。 冷天色搔著發,乾脆把他所不知道的細節部分全盤托出。 「在接到你的糧草被人燒了的消息後,刺王就叫我派人去伏羅曉糧為你斷去敵軍來襲的後顧之憂,好讓你全心全意的處理糧草的事宜。而在燒完伏羅的糧草後,我又隨即奉命回到京兆為你納糧,拖了半個月,這才把刺王交代的事辦成。」 野焰緊縮的心,在胸腔裡跌跌撞撞地,被他的話語打散得七零八落,遲來的救贖,反而讓他泥足深陷。 曾經,那道影子是他的心中之痛,是他驅不散的陰影——但在粉黛介入他的生命後,他開始悄悄對那道影子改觀,但他還是有點猶疑,可就在他仍猶疑不信時,為什麼又要讓他知道這些,為什麼要讓他分不清、心中的愛恨呢?為什麼要讓他像具泥人,任那道影子的主人揉捏他的心情? 「告訴我……」他的眸光四處飄移著,無法找到一個定根之處。「為什麼他要晚了十年才來展現他的手足之情?」 「他一直都很照顧你,雖然方式不是很正確。」不是他要循私為鐵勒說話,但他所看到的事實就是如此,那個對情感很笨拙又冷漠的鐵勒,的確是很掛心這個八弟。 夜風輕輕吹拂,沁涼地掠過心扉,有春日的溫柔,也有冬日的寒意。 在今夜之前,他的回憶是沒有生命的,他總認為一個人活得很孤單,就必須活得比任何人都來得堅強,可在今夜之後,他的回憶有了生命,讓他不得不回過頭去看那些他一直不願想起的過往前塵。 自喪母,被父皇送至北狄之後,他的人生旅途中,便多了一個與他靠得最近也離得最遠的皇兄,用冰冷的眼神扶養他長大成人,用冷血訓練他一身的本領,用殘忍來鍛鏈他的意志、激他不斷去追逐……而現在,卻多了一份掩蓋在冷意下的溫柔? 是粉黛說對了嗎?是不是就是因為粉黛太靠近他的心,所以,她就能看出他所需要的是什麼,所在盼望著的是什麼?粉黛她…… 他的眼瞳四下游轉,她人呢?像這種時候,他才發現他極度需要粉黛的存在,需要有她來平撫他激越的、心緒,唯有她的水眸,才能讓他覺得安定。 「這次鐵勒會出手幫你,是因為他知道你鬥不過宮爭。」冷天色又再說出鐵勒會插手的原由。「假若你是敗在沙場上的話,那麼,他連管都不會管。但若你是因為宮爭而遭人設計導致失敗,那他說什麼都會幫你一把,即使這樣會得罪他的親舅舅獨孤冉,他也會為你與西內全力卯上,畢竟你才是他最親近的親人。」 「天色。」野焰的聲音很不安定,像是就要被吹散在夜風裡。「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你懂他的心嗎?」 「不懂。」冷天色比他還要沮喪,「我想,我可能永遠也無法懂。」這世上能懂鐵勒的人,恐怕唯有那名能進入鐵勒眼中的女子吧。 野焰的嘴角微揚起一抹笑,釋然地,將堆積在他心頭十來年的心事全都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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