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痕 > 霸王·下 >


  聽聞鐵勒來到人世的消息,喜獲麟兒的世宗先是策封北妃為西內娘娘,再大肆擺宴大明宮,那夜,世宗滿心歡喜地親自前來大明宮的榻前探視,但就在乍見繈褓中的鐵勒時,他的笑意自唇角隱去。

  睡夢中的那張小小面孔,怎麼看,也不像他。

  面對那張輪廓面孔都不與他肖似的世宗,雖然心中有所猶疑,可又無法確定,於是他背著西內娘娘,暗地裡召來太醫與親近西內娘娘的宮女太監,反復推算著西內娘娘受孕與懷龍子的日數,再怎麼算,都在在顯示了,鐵勒確是他的親骨肉。

  可是世宗就是無法驅逐心頭那只名喚懷疑的暗鬼。

  漸漸的,世宗變得鮮少出入大明宮,也沒再去看過鐵勒,次年,世宗新納了來自遙遠南方的絕世美人南內娘娘,並為新寵的南內娘娘在南方蓋了座幽蘭宮,每至天寒,必帶南內娘娘南下避冬,而遭冷落的西內娘娘,則獨自一人守在大明宮中,日日夜夜活在鐵勒的身世有朝一日將會暴露的陰影裡。

  她不敢告訴世宗,他眼裡所藏著的懷疑,是對的。

  她是在來到大明宮後才察覺自己有孕的,藍田種玉者,並不是她所深愛的世宗,為此,她曾想過打掉北武王的遺禍,但在群妃並起美人環伺的後宮中,她這名初來乍到的新妃毫無地位可言,急於鞏固自己地位的她,必須趁著皇后扶育年幼的太子,而她正值得寵的這個當頭,為世宗誕下龍子,好在後宮中爭得一席之地,於是,她選擇留下了鐵勒。

  只是鐵勒誕生的日期,再怎麼算都會啟人疑竇,為了瞞天過海,她自北武帶來的兩名侍女,日日喂她服食緩胎之藥,眼看臨盆之日將近,她仍是不放棄拖延日子,直至臨盆時限已過,只差數日就到達安全的日期,她依然不願誕下鐵勒,苦苦一味拖延得幾乎喪命,最終,她總算是在她所要的日子裹臨盆產子。

  時光之河停止溯遊,關於西內娘娘誕子的記憶停在遙遠的從前,鐵勒張開雙眼,來到河中順川而下。

  時光推至他七歲時,在他被父皇送去北狄前的那個冬夜。

  將這個秘密告訴他的,並不是母后,因為母后即使是作夢,也不會將這極力想隱瞞的秘密說出口。然而在母后身旁,那兩名伴隨著母后的侍女,不忍見他因受世宗冷落,故而有想回故國念頭的母后長年累月苛待,在那夜,當他因即將被送去北狄,獨自一人躲在寢殿一角哭泣時,她們將他拉去了四下無人的暗處,在他耳邊字字道出眾人所不知的秘密。

  鐵勒的淚水凝滯在臉上,他不信,縱使她們說得再怎麼真,他還是不信,只想當這是一場噩夢,但在次日清晨,他發現兩名侍女,一人毒發陳屍在殿內、一人不知所蹤,而命人前來清理殿內的母后,她臉上那神秘的笑意,令他下寒而栗之時,他明白了自幼以來母后待他的種種所為何來,也瞭解了冒死告知他的兩名侍女,因他付出了什麼代價。

  自那日起,他遺忘了該怎麼落淚。

  嘶啦一聲,母后的笑意消逝在川水中,他再度順水前行,來到已成年的十數年後,那一日,父皇採納太子臥桑之薦,欽點刺王鐵勒派駐北狄邊防。

  下了朝後,在寂靜無聲的翠微宮宮廊上,臥桑一邊在他的耳畔低語,一邊在他手心寫下四個字。

  北武王子。

  鐵勒震愕莫名,不知他是如何知曉這個秘密的。

  臥桑的臉上帶著笑,會發現這個秘密,其實並不是偶然。

  原本,他只是為父皇長年待鐵勒冷淡如冰的態度有所疑惑,他一直都很想找出原因,但在父皇那邊,無論是明問或是暗示,他得不到答案,因此在這回前去北狄巡視時,他刻意騰出時間,在北武國邊境尋找一名當年自大明宮私逃而出,而後銷聲匿跡的侍女,但他沒想到,在那名侍女身上耗費了千金哄她開口後,他所得來的答案竟是如此。

  這個消息不能見光,一旦有第二者知情,天朝難保不引發一次動亂,而他一直都想保護的鐵勒,將在父皇發覺為西內娘娘所騙為敵育子之後,立即成為父皇的刀下之魂。

  為此,當他走出那間侍女所住的小屋時,他命離蕭進屋去,當離蕭再次走出小屋時,屋內中人,失去了所有音息。

  回朝後,他刻意點明鐵勒派駐北狄,為的就是讓鐵勒能夠一手掌握北狄的情勢,如此一來,只要鐵勒不興兵北武國,那麼父皇也無法造成鐵勒與北武王父子相殘的局面;二來,只要鐵勒少在朝中,父皇自是減少了能將鐵勒遠貶或是削權的機會。

  幾番對話後,站在廊上的鐵勒,聽見臥桑在他的耳邊開出兩個條件。

  「我有兩個條件。一是,你必須和我一樣守口如瓶。二是,將來你得幫我一個忙。」

  將來?臥桑指的將來到底是什麼?他不解。

  水聲潑刺潑刺,時光之河再往前流動了些,急急緩緩的水勢中,鐵勒來到了臥桑棄位前的那一夜。

  翠微宮底,宛如迷宮的地道裡,人魚膏的燈火照亮了臥桑的臉龐。

  「多年前,我為你保守了一個秘密。」臥桑走近他的面前,帶笑地一掌拍上他的肩頭,「現在,我要你還我這份人情。」

  鐵勒盯緊他的眼瞳,「你要我怎麼還?」原來當年他所留的那一手,就是想用在這個時刻。

  「我要你保全我的八個皇弟,包括你。」臥桑傾身靠向他,附耳低聲交代。「當我離開中土後,你得想辦法讓他們全都活著。」

  「你……」他沒想到臥桑竟會把這個責任交托給他。

  「一切,就交給你了。」臥桑朝身後的司棋彈彈指,司棋隨即捧來一隻包裹著黃巾的木匣交給鐵勒。

  臥桑滿意地看著捧著木匣的鐵勒。匣中,是翠微宮裡的那枚傳國玉璽,他之所以將它盜來,主要是為了父皇。

  他怕,一旦他不在國中,可能已經知道鐵勒身世的父皇,將會對鐵勒做些什麼,他更伯父皇在病中誤擇不適任的下一任太子,要是不適任的那名太子在登基後,首先便想對付表面上看來功高震主,可是實際上卻沒有半點貪念的鐵勒,那怎麼辦?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只要傳國玉璽一日不在父皇手中,那麼無論父皇的選擇是誰,在沒有獲得鐵勒的認同前,天朝將不會有下一任天子,誰也都不能對鐵勒如何。

  「慢著……」手捧著木匣的鐵勒,想叫住轉身欲走的臥桑。

  臥桑朝他眨眨眼,「給他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機會?臥桑能給他什麼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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