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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那個……」晴絲在他的手撫上門前小聲地啟齒。

  「什麼?」他頭也不回地待在們前,等她把話說完。

  「今晚……你要睡哪兒?」晴絲怯怯地問,心中想著他大概不會願意與她共處,可是這張床給她睡了,那他要上哪兒睡?

  步關之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她,「我睡書房,以後,這裡是你一人的房間。」

  晴絲怔怔地聽著他的話,覺得胸口間好像被某種東西重擊,又沉又重的感覺在她的心底泛漫開來。

  她恍惚地想著,即使成了親,他也不會變的,他娶的是她的名、她的八字而不是她,除了他的弟弟們夕外,能讓他心底惦記的人,也不會是她。

  隔著桌上高燒的紅燭,燭火的光芒使晴絲看不清他的雙眼,而他也看不見她心頭的難過,桌上的燭淚已積了一灘,熱油不斷地滑下燭身,仿拂是在替她疏下她流不出來的淚。

  第四章

  為了匆促舉行的婚禮,紫冠府的全員上下皆疲累不堪,但在婚禮過後,府裡的人又變得一如往常地忙碌。

  年關將至,府裡又熱鬧起來,也更有過年的氣氛。

  往常過年,一年到頭都在外奔波的步關之世鮮少能回府團聚,今年隆冬,府裡終於有了步關之當家,原本正慶倖能夠少些事多點閑的步千歲,沒想到有了步關之在家過年,這個年反而更難過,步關之分派的任務遠比他主張的事還要多,全府的人在過年之前,不似往常那般輕鬆歡樂,反而有著一大堆做不完的瑣事。

  每年過年之前,紫冠府總會發放米糧給縣內的貧戶,在步關之的指揮下,今年又擴大了規模,府裡所設的三座米糧義倉全在年前開倉發放,縣內聞訊而來的人們,每日在紫冠府前排成人龍領取米糧,而步關之又選在這時減輕紫冠府所有偶農的租稅,要佃農們以今年的收穫量計稅,收穫有盈餘考不增照;日,收穫沒盈餘者不增反降,於是紫冠府所有承租的佃農拿著今年的收穫量表,在府內兼霞樓的總賬房前排成列等待繳租和減稅。

  以前最盼望步關之回府來過年,順便幫忙處理一年來所累積的事務的步千歲與步少堤,今年都很後悔步關之回府過年,但看在步關之才新婚的份上,他們不好意思叫他過來幫忙而冷落大嫂,可是步關之的仁心善意可害慘了他們這兩個弟弟。

  白日裡,步關之一直在大廳裡接見年節前來府送禮的賓客,同時也派人去與紫冠府交易的商家送禮,夜裡則在自己沁雪院的書房裡審閱為一整年來步千歲代為掌理的賬冊,誠如他對晴絲所說的會睡在書房裡,他也真的忙到只能睡在書房的桌上,無法分身去幫他那兩個弟弟,也無聞去探視還病著的大弟。

  紫冠府裡,最清閒的兩個人,莫過於在倚雲院裡裝病的步熙然和沁雪院裡的晴絲,因府裡快忙翻天而短缺人手,所有的家僕全被派去幫忙,使得倚雲院也變得冷冷清清,沒人陪伴打發時間的步熙然只好在院裡繼續裝病,每日能做的事只有喝茶和看書。

  完全不知道身為當家主母該做什麼的晴絲,每日看府裡的下人們腳步匆促地來回穿梭在沁雪院和大廳之間,無事可做的她想幫忙端茶或是打掃,卻總把下人們嚇壞,說她貴為府中主母,萬萬不能做這些粗活,見到她的每個人都把她請回去沁雪院內,而步關之也嚴格限制身子不佳的她不許出院,還定時地派大夫來看她和命人監視她是否喝藥,完全把她也當成另一個病人來看待。

  沒見過富貴人家過年這等陣仗的晴絲,為了不開罪步關之也不為難下人們,每日將自己關在沁雪院裡臨窗賞梅,不然就是讀些步熙然特意送過來的書籍,心裡縱然有些寂寥,卻也不曾說出口,只是一日比一日更消沉無語。

  成親以來,她的身分僅限於步關之所說的名義上的妻,雖和步關之同住於一個院內,她卻沒見到步關之幾回,她的寢房與步關之的書房只有一門之隔,即使是這麼近,晴絲仍覺得離得好遠。

  夜裡,當她將房內的燭火熄滅時,隔壁書房的燈火會明亮地映在她的窗上,她常獨坐在桌前看著映在紙窗上的人影,觀看正伏案忙公事的步關之,而她只能看得見卻摸不著,有時,書房的燈火會燃燒至天明徹夜不熄,而她也常不自覺地瞧著窗上的人影一夜,然後又因著涼而換來一場小病。

  每夜只看得見一道人影,晴絲知道自己真的是被步關之遠隔在一方,可是每次他點燈的時分,也是她等待的時分,只要看著那道淺淺的側影,她便覺得生命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她多了一個良人——一個離她很遙遠永不會知曉她心事的夫君,看著他的身影,她想為他做些什麼,更想親近他一些,雖然她明白步關之不需要她的關懷,更不想要她來介人他的生活,可是她就是無法克制她那顆想以情代恩的心。

  晴絲很珍惜步關之偶爾過來探視她的短暫時刻,只要能聽他對她說說話:多看他一眼,她便覺得很滿足,當她想多親近他一些,他就會又離開她回到書房內,讓她知道他已經在他們兩人之間清楚地保持界限,而那一條線他並不允許她跨越,似是很明白地在告訴她,他不需要她的感情。

  這晚,晴絲又照例地早早熄了燭火,披著桃色的大衣,一手擱在桌上撐著芳頰,兩眼習慣性地搜索著隔壁房裡的身影。

  她看了一會兒,隨意拿起桌上的筆墨,在紙上寫了幾行字之後,即停筆再也寫不下去,她的心情筆墨難書,寫了也惘然,只會更添悲愁,於是她又擱下筆心神不定地看著紙窗上陪伴她的人影。

  晴絲也不知自己又看了多久,只知道外頭打更的聲音響過幾次,她揉揉酸澀的頸間,正打算脫下大在回榻歇息時,紙窗上的人影卻不見了,她楞了一會兒,記得步關之從不曾比她早睡,也不會任燈火亮著而不在房內,而且,她也沒有聽見他推門而出的聲音,百思不解的她想著想著又坐回椅上再盯紙窗,想看他是上哪兒去了,但她多著盯著,也不見那道她熟悉的人影再次映在窗上。

  晴絲的擔心遠勝於好奇心,忍不住想看看書房裡的步關之究竟怎麼了,她經手輕腳地靠在門邊打開一道小縫,凝神地往書房裡望去,發現步關之已枕著桌上的賬冊睡著了,心疼地看著他即使睡著了手中仍握著筆,知道他一定很累了,才會不知不覺地在桌上睡著。她垂著眼睫想著,他日夜埋首公事沒一日得閒,與他相較,她無事可做,從沒為他分擔過辛勞。

  晴絲聽著他自桌案上傳來的氣息,悄悄地步入他的書房內,走近他的桌案,小心地抽走他仍握著的筆放在一旁,怕他這樣睡著會受寒,又解下身上的大衣仔細地為他蓋上。一脫下大衣她才覺得這房裡很冷,她又回到自己的房裡吃力地將火盆抬起,輕聲慢步地搬進他的書房裡,深怕驚動了沉睡的他。她既要小心自己的腳步,又要時時看著他的表情,在確定他沒被她吵醒之後,她才將火盆放在他的桌下供他取暖。

  望著他疲憊的睡臉,晴絲遲遲無法移動退回房內的腳步。

  她有多久沒這麼近看著他了?她好像從未看過表情平和的他,她偏首細想,她所見過的他,不是冷若冰霜就是寡言少語面有溫色,從未像此時,能夠如此溫暖親近,讓她靠他靠得這麼近而不把她推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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