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光 > 萬兩小醫女 | 上頁 下頁
四五


  裘化真頓了下。她哪裡悶悶不樂來著,她很開心,開心得要命,因為她就要離開這裡了。

  “侯爺瞧錯了,身子正復原著,我開心得很。”她端出最招牌且無瑕疵的笑。

  “是嗎?”

  “是是是,這魚湯鮮甜,趁熱多喝點。”瞧他喝了半碗,她把心一橫,幫他把碗再斟滿,打算讓他睡得香甜。

  她托著腮,看著他不疑有他地將湯喝個精光,聽著他說著京城的繁華,說著長公主的病情穩定,直到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在她面前趴下。

  看著他疲憊的睡臉,她低喃著,“喏,瞧你近來精神虛乏,讓你好好睡一場,就當是我報答你的數命之恩吧。”說著,從被褥裡取出早已備好的包衹,回頭用氣音喚著,“來福。”

  來福隨即起身,黑潤潤的眼專注地看著她,跟著她走出房外。

  裘化真看著四周,所有的待衛全都倒了,她不假思親地朝主屋的西邊走。以往她在威鎮侯府時,知曉西側那邊有個下人進出的角門,眼前正是用膳時間,守門的人應該會暫時離開。

  天上的半月映照引路,她走得毫不遲疑,連頭都沒回,寒冽的風刮動她單薄的衫裙,她卻沒有回頭的渴望,她已經厭倦這一切。

  一萬兩,她不要了,橫豎她身上還有賴大老爺賞給她的一百兩,加上她一手醫術,想在京城之外落地生根壓根不難。

  人生最難的,難在強求,而她,向來不強求。

  得之她幸,不得她命,不是她的,她會放手。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但腳步卻突然停下,目光落在幾步之外。

  如果她沒記錯,那裡應該是人工湖泊的南岸,湖泊上還有一座白玉跨橋銜接東西兩側……可是,她放眼望去,不見跨橋,更不見湖泊。

  真如柳芫所說,他將湖填平了?

  為什麼?威鎮侯府裡引溪進府,人工湖泊幅員廣大,到處穿溪而過,如裡要將人工湖泊給填平,那得要費上多久的時間。

  他又是為了什麼將那給填平……她眼色迷離地駐留不動,壓根沒察覺腳邊的來福像是聽見什麼,驀然回頭望去,不住地搖著尾巴。

  “去哪呢?”

  身後傳來似幽魅般的歎息聲,教她轉頭望去。

  怎麼可能?

  “來福都帶著了,怎麼沒將我捎上?”

  狐裘輕輕地往她肩上一搭,她瞪著前方,感覺他將自己捲進懷裡。“天冷,怎麼沒多搭件衣?”

  她沒吭聲,不懂他明明喝了魚湯為何還能如此清醒。

  花世澤貼著她的臉頬,啞聲問:“為何哭了?”

  “我叫你走開你聽見了沒有!”她回頭用力推著他,卻被他緊擁入懷。埋在他的胸瞠上,她的淚水在衣料上暈開。“不要用你抱過其他女人的手抱我!滾開!”

  花世澤一愣,沒料到她在意的竟是“我沒有。”他的心在狂顫著,喜悅淩駕在她意圖離開的憤怒之上。

  “那你休掉的是誰?!”人不提便罷,可這事每想一回,她就覺得自己快瘋了!“花世澤,你利用人也利用得太徹底了些,讓我去賣命,等我死後再迎娶我的嫡妹……你眼睛瞎了嗎?那種蛇蠍女人你也敢要!”

  “我沒有利用你,你說那是一場交易。”

  裘化真喉口梗著,委屈的淚水像初春的雨,綿密不休。“對呀,那是場交易,交易已經結束了,放開我!”

  “交易還沒結束。”

  她難以置信地抽了口氣。“你就這麼期盼我死嗎?非要我真的死去,交易才算結束?”原來瞎眼的是自己,她竟為了這種人流淚!

  “你在胡說什麼?我要你好好的,我要你……成為我的妻。”

  “這種事由著你說麼?你真以為每個姑娘都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以為當他開口施恩,她就要巴著他的腿不走麼?她柳艾不是那種人,她要的是、她要的是……這輩子都得不到的奢望。

  “你答允我的,鳳凰於飛,你要成為我的凰!”

  “柳九已死!”

  “那就由裘化真履約!”

  “你憑什麼?!”

  “就憑你的眼淚,憑你的悲傷,就憑我的思念,憑我的盼望,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去不了!”

  裘化真惱火地推開他。“我的眼淚我的悲傷都不是為了你,你的思念你的盼望全都與我無……”她突地倒抽一口氣,瞪著他流下的淚。

  這個男人為何如此可惡,為何要拿眼淚禁錮她?

  眼淚,是這世上最廉價最無用之物,她不哭的,她沒有多餘的眼淚為了無止境的孤寂和夾縫中求生存的無奈,想活下去就得堅強,有什麼好哭的。

  可她也懂,再怎麼練就鐵石心腸,淚水有時是由心不由人。

  一如,情愛。

  “為我留下來,哪裡也不去。”花世澤輕柔地將她擁入懷裡。“這一世,我就只要你了,你千萬別再讓我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你,別讓我……總以為我瘋了。”

  她不會懂得被留下的他,是如何走過這兩年,他痛苦得快要瘋了卻又必須逼自己清醒,不能忘了身為威鎮侯該盡的責任。

  他常反復地想,他都如此痛苦了,為何還要管那該死的皇室如何惡爭內鬥,為何還強迫自己在旁人面前表現若無其事,他快死了,就快痛死了,快被思念給逼死,為何他卻還要在乎旁人的死活?

  她沒吭聲,內心天人交戰著。現在的她,無法委屈當他的妾,更不能成為他的妻,就算現在留下,他日她還是一樣會逃。

  可是,逃了之後呢?

  下一個被思念折磨的會是誰?

  “那時,我一直在想,是誰殺了你,是誰選了你最恐懼的方式殺了你……好幾次,我想要闖進後宮,一個個將她們淩遲至死,既然都沒人在乎你的生死,我又為何要在乎她們的生死,該死不該死的全去死吧,敢殺一個柳九,我就要她們一起陪葬……”

  裘化真駭然地瞪著他似清醒似癲狂的神情。

  “可是,最該死的……似乎是我……”他的神色瘋狂,深像的黑眸殷紅得可怕。

  “花世澤……”她低喚著,輕抓著他的手。

  “那晚,我就在橋亭上,我聽見落水聲,可是我沒有理睬。為何我沒有理睬?因為我在等你,我等著要帶你回府,可是我卻再也等不到你……你說,我不在乎旁人生死,旁人就不會在乎我的生死,我無所謂,可是你……怎麼可以是你,如果那時我去探看,你就不會……所以,殺了你的人,好像是……”

  裘化真捂著他的嘴,不讓他再往下說,“花世澤,我回來了。”

  “……你願意回來了麼?”他吼聲問。

  她張口欲語,卻還是咽下了,選擇環抱住他。

  這個可惡的男人,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留住她,他允諾的不是自由麼,為何卻拿情愛囚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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