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光 > 稻香太上皇 | 上頁 下頁
二五


  以為她擔心雨勢,藺仲勳故作輕鬆地道。“別擔心,這種雨大概就是一晚,明兒個一早,咱們再找人修繕便成。”

  “這場雨會停,但五月的雨才是真正的可怕。”她低聲喃著。

  藺仲勳驀地抬眼,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五月的雨才是真正的可怕?她……為什麼會知道?

  杜小佟輾轉難眠,雨聲狂亂拍打的聲響,教她心神越發不寧。

  時間愈來愈接近了,而她是否真的已經改變了既定的命運?

  她想,應該是有的,因為她已經離開了王家,儘管成了被休離的寡婦,但也好過被推進清河裡淹死。

  冰冷的河水椎心刺骨,但是更冷的是王家人鐵打的心,竟眼睜睜地看著她葬身河底,就只為了要一座貞節牌坊。

  身為家中長女,在連話都說不清時,她已經被爹給帶到田裡幫忙,隨著弟妹的出生,她要幹的活就更多了。別人家孩子上私塾時,她在田裡插秧,還得背著弟妹,晚上也得哄弟妹入睡,要是弟妹哭了,她就等著一頓打。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後田裡的活沒什麼難得了她,她成了爹的得力助手,以為爹會看重自己,但因為弟弟要上私塾,爹把她賣到了王家當童養媳。

  王家一脈相傳,更糟的是王家少爺打一出生就是個病秧子,所以需要一個生辰屬陽的姑娘沖喜,她不清楚自己的生辰,但終究還是進了王家的門,當的卻不是少奶奶,而是王家的丫鬟。

  除了貼身照料少爺之外,裡裡外外的活她都得忙,從女紅到廚藝,她學得樣樣精通,不敢殺雞,她閉著眼抖著手殺,不會針線活,她紮了滿手傷,就連琴棋書畫她全都學了,壓根不覺得苦。

  然而,少爺在她十六歲時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她根本不曾和少爺拜過堂,名分上是少夫人,實質上卻是個丫鬟,所以她最後是以丫鬟的身分留在王家。

  而那一年,她遇到了來王家依親的王家表哥袁敦之,那人文采過人,風度翩翩,在她苦悶的日子裡猶如一道沁涼清泉,隨著時日,兩人感情滋長,就在三年後,他春闈應試,中了貢士,殿試時,更是一舉拿下榜眼,說要帶她離開王家。

  她滿心歡喜,以為所有苦難皆要過去,豈料就在他們相約私奔的那一個乞巧夜,她在西城門等到城門關,等到了王夫人。

  那一年,各地知府上奏各地烈婦烈女名冊,於是皇上頒詔興建貞節牌坊,王家為了要一座貞節牌坊將她淹死……因為王家已經無後,所以需要貞節牌坊,鞏固王家的地位……

  她以為她死了,但當她再次張開雙眼時,到處可見的素白布幔,教她驚覺她回到了少爺死的那一年,她驚慌不解,但隨即鎮定。

  也許是老天憐她上一世皆為他人而活,所以這一世給她機會自私一次,就只為自己活,所以她在少爺死後,央求王夫人休離她,讓她以寡婦的身分獨居。

  王夫人最終答應了,給了她一筆錢,但不允她再嫁,因為她雖未正式拜堂成親,但與王家往來的士紳是知道她的存在的,哪怕是已休離的寡婦,為了顧及王家的門面,自然不能允許她再嫁。

  這對她而言有何難呢?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一朝金榜題名就醉心榮華富貴,哪裡會記得誓言,她不再傻了,這一回她只為自己而活。

  靠著兩畝薄田,她咬牙撐下,日子雖過得苦,但總好過只能被利用的人生。

  就算沒有人需要她,她也可以靠一己之力活下去……她不需要別人需要自己,別人不要她,她更珍惜自己,更愛自己。

  為了下個月的水患,她特地提早播種插秧,就是盼著能讓田裡稻米逃過這一劫,多屯糧也是希望能夠讓孩子們不至於挨餓。

  記憶有點遠,當時她在王家,依稀聽人說,五月那場大雨造成清河氾濫,淹過了房舍和河流中段處的田地,至於死傷多少,她已經記不清了,所以她當初才會挑買清河末端的薄田,土壤不夠肥沃,她想法子改善即可,重要的是此處的排水和用水極為方便,以種田來說,這兒乃是上選之地。雖然冒了點險,可至少她種出的米打出了名號,得到戶部的青睞,攢的錢也比自己賣進食堂要高上許多。

  但是她卻又開始擔心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不同的人生,她做了不一樣的抉擇,遇見了不一樣的人、發生了不一樣的事,而最終的命運呢?

  她不知道,因為她也無法掌握,她只能盡力而為,就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思忖著,她倦極了,傍著銀喜,迷迷糊糊地睡去。

  藺仲勳一夜未眠,托腮坐在床上想了一夜。

  以一介貧戶之女而言,她懂得太多,不僅伶牙俐齒,聽孩子們說,一開始還是她教他們習字的,她對朝政有諸多看法,見解獨到,實在不像是一般村婦該有的氣質,而如今她竟說五月的雨才是最可怕的。

  她會看星象測天候?可是就連欽天監也無法正確的說出月分,只能等到日子近時才推算出較准的天候。眼前已是四月底,然而距離那場大雨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她卻已知曉……到底是巧合還是有其它因素?

  想不通,思緒擾得他不能睡,搭上外衫走到屋外,雨已停,但天色依舊陰霾,明明都是春末了,清晨的風竟有幾分刺骨。

  而紅薯田也不知道是她照料得好還是怎地,根莖依舊挺立,綠意盎然,遭受一夜大雨洗滌,益發鮮嫩。

  不遠處的開門聲吸引他的注意力,望去,就見杜小佟從自個兒的房裡走出,隨即又朝西耳房這邊走來。

  “一兩,你這麼早醒?”她加快步伐,問得極輕。

  他應了聲,朝她的方向走去,停在昨晚塌了屋頂的房前,看著滿目瘡痍的屋子問道:“小佟姊,這得要怎麼處理?”他指了指裡頭。

  這兒可不是宮中,遇到這事只要叫工部處理便可。

  “晚一點巡完田後,我會到隔壁鄰居家問問哪兒有底子較好的木工師傅。”她略略掃過一眼,把注意力擺在他身上。“你的傷還好嗎?該不會是傷疼得教你睡不著,一夜沒睡吧?”

  “你也太小看我了。”他咕了聲,垂眸睇著她。心底有疑問,但總覺得不適宜問出口,想想乾脆作罷。

  “你……讓我瞧瞧傷勢,要是沒收口的話,我到鎮裡找大夫替你診治。”她說著,示意他把外衫脫了。

  “一大清早的就要我脫衣……”他笑得壞心眼。

  她聞言,俏顏羞紅。“你在胡說什麼?我是要看你的傷,你……快點!”

  “請溫柔點,小佟姊。”他背向她褪去衣衫。

  杜小佟惱他的不正經,但拉下他衣衫的動作卻是格外輕柔,意外見那傷口似乎已經開始結痂,血早就不流了。

  “這藥真是好用。”她忍不住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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