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光 > 稻香太上皇 | 上頁 下頁
一六


  他將企圖狙殺他的官員除去,將每一步布得無懈可擊,眾人皆說他料事如神,可天曉得他這人生早已重複幾百回,再傻也記得住。再者,他就算面臨再大的危難都能全身而退,是因為他的死期未至,他必須活到三十歲那一年,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死去。

  所以他放任自己在三十年裡盡情地興風作浪、玩弄人性。而人性確實是黑暗的,他屢試不爽,會變的始終會變,不變的至今也只有一個單厄離,所以這一世他已經放棄殺他的念頭。

  可是她,他不知道她該不該出現,但她親手栽種的霜雪米,卻是他重複幾百回的人生裡沒出現過的,所以他才會為她出宮,只為了一探究竟。

  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停止這永無止境的重生、是不是可以讓他重入輪回?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人生不斷重複沒有盡頭,更想知道為什麼被他碰觸的林木花草就會枯萎……如果他不是人,為何他卻在人世間裡不斷地重複生與死。

  他必須找出答案,跳脫這乏味至極的人生,但是她……她已經發覺他的不尋常,對不,否則怎會把他趕進小屋裡?

  她總是物盡其用地差使他,豈會給他涼缺,照顧生病的包子,所以……她發現了,恐懼了,接下來呢?藺仲勳褪去笑意的俊臉冷鷙懾人,說不出心底是怎生的滋味,但他隱隱察覺,他並不想在她臉上瞧見半點恐懼,哪怕恐懼的源頭是自己。

  他垂眼思忖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旁傳來細微的呻

  吟聲,他緩緩回頭,就見唐子征正掙扎著要起身。

  “你要幹麼?”藺仲勳托腮問著。

  “……你為什麼在這裡?”唐子征滿臉不自然的紅暈,生病讓他的鴨子聲猶如石子磨過,更加粗礪難辨。

  “小佟姊要我來照顧你。”

  “你叫她小佟姊?”他怎麼看都覺得這男人比小佟姊要大上十歲。

  他聽燒餅說了,這人被小佟姊取名為一兩,目前是留在家裡當差的,不過聽說不怎麼管用,老是氣得小佟姊臉色發青,不過聽說昨兒個兩人有說有笑……不知道是燒餅看錯,還是這男人是有目的要接近小佟姊,不管怎樣,等小佟姊來看他時,他一定要提醒她小心提防。

  “稱呼。”她是主,他是從,稱呼是必要的。

  唐子征微眯起眼,總覺得眼前這男人,和在城裡遇見時截然不同,眼前的他看起來森冷得教人不敢直視,就算他說了是小佟姊要他來照顧自己的,他也不敢使喚他,只能勉強地爬坐起身。

  “你要幹麼?”藺仲勳依舊懶懶托著腮,注視他極緩慢地朝床畔方向移動。

  “……我要喝茶。”本來不想應的,但既然他問了,那就麻煩他了。

  “在那。”他用下巴指了指小矮幾的方向。

  唐子征無力地閉上眼。既然沒要幫他,幹麼問他?

  很認命的,拖著沉重無力的軀體,他像蟲般的朝矮幾方向蠕動,這時——

  “包子哥,吃飯了……你在幹麼?”

  燒餅手上捧著木盤,不解地望著他,跟著後頭進來的油條牽著餃子,細聲問:“學蟲爬嗎?對身體有幫助嗎?”

  “……倒杯茶給我。”唐子征欲哭無淚地道。瞧,他們上私塾有什麼用,連他是什麼處境都不明白!

  燒餅趕緊將午膳擺在桌上,回頭時,油條已經把餃子給抱到床上,順便替唐子征斟了一杯茶,唐子征忍不住牛飲了起來,卻依舊止不住喉頭的灼熱感,一連喝了三杯,才痛快地輕籲口氣。

  “別喝了,先吃點東西,今兒個小佟姊拿了些紅薯去跟隔壁許大娘換了一兩肉,熬成肉糜粥,你趕緊趁熱吃,待會還得喝一帖藥呢。”身為雙生子老大,燒餅說起話來總是穩重了些。

  唐子征瞪著燒餅遞來的碗,眉頭微蹙著。“幹麼還特地替我熬粥?紅薯也很好吃啊,要換這一兩肉,非得要拿個十來條才換得到,太浪費了。”唐子征小小年紀已經很能體會杜小佟的難處,只會偶爾跟她撒嬌要包子吃。

  “可是換都換了,你就吃吧,趕緊把身體養好,才有法子幫小佟姊。”燒餅說著,余光瞥見藺仲勳從頭到尾盯著他,目光雖是慵懶閒散,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有點冷。

  “是啊,咱們也得趕緊吃飽,待會要刨紅薯曬乾,明兒個開始要到田裡施肥。”油條端著碗坐到唐子征身旁,大口吃著紅薯。

  “施肥……啊,對,小佟姊今年提早播種,所以這活兒也提早了一個月。”唐子征想了想,暗歎自己竟在這當頭生病,沒法子上私塾,更幫不了任何忙,餘光瞥見燒餅正在喂餃子吃紅薯,他也舀了口肉粥哄著餃子,“餃子,來,吃一口。”

  餃子圓亮的大眼眨呀眨,用力而堅定地搖著頭。“那是給哥哥吃的。”

  “沒關係,哥哥吃不了這麼多。”

  “不要。”

  見餃子萬分堅定地道,唐子征換了個方向問:“油條,你——”

  “我比較喜歡吃紅薯。”油條正大快朵頤,含糊不清地道。

  “那——”

  “哥,你吃吧,趕緊把身體養好最重要。”燒餅豈會不知他的心思,一直以來,包子哥年紀最長,所以最是照顧他們,有什麼好吃好用的總會先給他們。

  唐子征舀了舀粥,不禁低聲道“今年到底是怎麼著,都已經快四月了,為何小佟姊還是給咱們吃紅薯?以往這個時候都是吃白米飯了。”就他一個人有白米可食,教他食不下嚥。

  在一旁觀看兄友弟恭、你推我讓的戲碼良久的藺仲勳,低聲啟口,“那當然是因為你生病了,你把別人的份都給吃光了。”他突然想起,他也有個哥哥,但是個性實在是懦弱得連站在他面前都會軟腳,教他連玩他的興致都沒有,頂多是偶爾把他召進宮,把人嚇得大病一場,以此為樂。

  話落,四雙眼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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