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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大王……”

  原本噤若寒蟬的夫人宮女們,立刻拉開喉嚨哭喊著,現場鬼哭神號,哀鴻遍野。

  “全都給寡人閉嘴!”嬴政斥了聲,怒目掃過眾人,現場如遭冰凍,一個個偎傍著打哆嗦,他再將視線掃向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仍不肯放手的荊軻。“荊軻,你這是在做什麼?”

  “大王,在下只是略盡棉薄之力,替大王稍稍管束。”荊軻有點遺憾地放開鄭夫人,對於沒讓她把地上的佳餚舔完感到惋惜。

  “寡人的後宮何時輪得到你來管束?來人,將荊軻押進大牢!”哪怕他再怎麼得他的心,也不得恃寵而驕到這種地步,他必須知道自個兒的身分。

  阿蕊立刻跪伏在地。“大王饒命,不是荊大人的錯,全都是奴婢的錯。”

  荊軻嘖了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阿蕊?關你什麼事?”嬴政睨了她一眼。“抬頭說話。”

  阿蕊抬起鼻青臉腫的臉,嚇得嬴政立刻退了兩步。

  “大王,是大王要奴婢到慶平閣服侍荊大人,可打從十幾天前,禦膳房的廚子便不給膳食,奴婢鼓起勇氣追問,才知道是後宮的夫人們下令,奴婢要討公道卻被打發了,逼不得已奴婢只好拿栽種在宮牆角邊的野菜和豆子,跟廚子借了灶,勉強弄出膳食,可是近日漸冷,野菜和豆子都枯死了,膳食越發短缺,荊大人壓根沒嫌棄,反倒是察覺了奴婢身上的傷,才會要替奴婢討公道……是奴婢的錯,請大王赦免荊大人的罪。”

  嬴政聽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嚼著冰雪般的口吻,問:“你為何會在宮牆角邊栽種野菜、豆子?”

  此話一出,荊軻微訝地揚起濃眉,這是重點嗎?

  “奴、奴婢……”

  “怎麼,讓人給欺了?!”嬴政重喝了聲,吼道:“來人,將永巷令拖出宮外立斬!”

  “大王,大王曾說過宮中諸事得審而查,不可獨斷。”福隆趕忙道。

  嬴政深吸了口氣。“寡人是說過,但眼前已是罪證確鑿,寡人當審立判,斬!”

  “大王、大王……”

  “給寡人聽著,宮中有宮中的規矩,興風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太過太錯,寡人就當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帶回宮的,歸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卻連頓膳食都吃不飽,還得自個兒栽野菜,這不是在欺負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臉,還不該死?!”

  一票夫人和宮女聞言,嚇得把臉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勢,隨手比一比,大夥就得手牽手一起下黃泉。

  阿蕊是大王帶進宮的,這些久居後宮的夫人宮女自然知道,可問題是大王並沒有對阿蕊特別禮遇,彷佛早就把阿蕊給忘了,幾個年頭過去,阿蕊怯懦不成氣候,自然是被眾人給踩在地上了。

  誰知道今兒個卻突然天地變色。

  “還有,誰允你們有這天大的本事讓慶平閣斷膳?”嬴政輕步走到他的宮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親是成親了,但別說同寢,就連和她們好好說幾句都沒有,他哪裡分得清誰是他的夫人,雖說可以用衣著來分辨,但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裡皆俗不可耐,讓他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個個夫人宮女抖若秋風中的樹葉,不斷磕頭求饒,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頭都暈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夫人們押回寢居,沒有寡人的命令,膽敢踏出一步,立斬!夫人身邊的所有宮女發派到尚衣丞,禦膳房的廚子給寡人全都換了!慶平閣的膳食交給太官令,立刻傳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個眼神,後頭的福盛立刻著手處理。

  嬴政雷厲風行地小做整頓,最終目光落到了荊軻身上。

  荊軻尚未回魂,因為她有點懵了。一個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暴君,能夠記得自己帶回宮的奴婢已經實屬不易,甚至還察覺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肅後宮內務,但她必須說這個方法相當好,三不五時玩上一回,看誰還敢造次。

  “荊軻,隨寡人回宮。”

  “……是。”輪到她了是吧,那就來吧。“但能否讓阿蕊先療傷?”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隨即明白,讓人帶阿蕊下去上藥。

  回到雍門宮,嬴政下令備膳,不消一刻鐘,熱騰騰的菜色已經備妥,宮人畢恭畢敬地退下。

  兩人對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荊軻。“後宮愚婦無知,海涵。”

  荊軻舉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並不計較膳食。”

  “寡人知道你是為了阿蕊出頭。”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的憤怒少了一點,“但一個男人對女子動粗,實是說不過去。”

  她晃了下爵杯,濺出兩滴酒,一時間難以解釋內心複雜的怒與喜,卻也忍不住替他感到慶倖他這話是兩人私下說的,否則要是被人發現他眼殘,她可真是對不住他了。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譏,“大王統領千軍萬馬橫掃中原,其中老弱婦孺更是難以估計。”

  嬴政濃眉微揚,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道:“秦軍不入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所經之處,農不離田,商不離鋪,吏不離衙……”

  “說穿了,不過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機。”她涼聲打斷他未竟的話,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沒記錯,七年前暮秋時,秦軍兩大將兵分兩路攻打平陽、武城,殺了趙將扈輒,大敗趙軍,斬首十萬,對不?”

  幾上燈火映襯著她肌膚生暈,哪怕添上幾分嘲諷笑意,也只是讓她的天生綺豔越發妖冶。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著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諫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鍋,一頂頂壓在他頭上的黑鍋。

  因為王翦回報軍糧不足,不願浪費糧食,所以就把十萬趙軍給斬首,一來省糧,二來殺雞儆猴,以震天下……回傳的竹簡上寫得洋洋灑灑,而他收到竹簡時,那十萬趙軍大概已經腐了,他能怎樣?

  只能內心暗罵蠢將一個,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買軍心嗎?想省糧不會在趙國就地取材嗎?說穿了根本就是貪婪成性,進城後像盜賊一樣地搜刮一空,一點一滴都不願再吐出。

  最終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這帳先記在牆上,待日後一統天下時再一起算。

  對於荊軻的直言,他很想反駁,可這些內情能說嗎?他只好棄食喝悶酒,恨恨的道:“寡人已嚴設軍紀,往後沒再發生這種事!”

  “是嗎?要是在下沒記錯,韓國不戰而降,但秦軍並未放過韓王安,雖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數裡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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