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綠光 > 一錢婢 | 上頁 下頁


  「他說味道極好,說不定可以弄來騙騙大爺的胃。」這位廚婢和薛廚子交情不錯,於是不由得說起近日薛廚子受盡大老爺刁難的事。說是天熱沒胃口,不管上什麼涼菜都沒用,所以薛廚子才想起小二制糕餅的好手藝,想要拿糕餅來充當下午的點心。

  「……倒也不是不可。」小二沉吟著。這烏李品質太差,要是拿來做糕餅反倒挺適合,只要添蜜去澀,便能酸甜化舌……她也剛好可以解饞,所以——「還等什麼呢?」

  她眉開眼笑,迫不及待想要將這酸得她吞不下卻又捨不得吐出的烏李弄成鬆軟糕餅了。

  如果小二早知道弄個糕餅也會將自己弄上大廳,絕對寧可饞死也不會這麼整死自己。

  她垂眸瞪著腳下鮮紅似血的毯子,就站在薛廚子身後,靜靜等著大老爺出聲,然而,她約莫已經在這兒站上快三刻鐘了,大老爺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既然不說話,幹麼還特地差薛廚子上廳咧?

  小二在內心哀歎,神色不變的耐心等候,目光趁空斜瞟到身旁的竹雕門。

  上官老爺原本就是個喜附風雅之人,所以主廳不用厚重的桃木門,改以竹雕門代替,門面精鏤瑞獸祥花,覆以江南蘇繡霞帳,風起時,霞帳隨風飄揚,飄逸多情……對了,這霞帳還是她走了趟蘇州親自挑選的呢,還好這宅院的新主子沒拆掉它。

  正深陷回憶,聽見細微腳步聲傳來,她略抬眼,對上蜜兒戰戰兢兢的苦笑,她報以淺笑,看著她將涼茶端到烏檜圓桌上。

  然後,又是一片靜寂到教人快要發狂的沉默。

  大老爺沒吭聲,大夥陪站得連呼吸都憋得萬分輕淺。

  突地——哐啷一聲,整壺茶帶杯飛上了雙開的竹雕門,濃豔的石榴茶在霞賬上潑出觸目驚心的紅,那紅,似血,滴滴滑落,滲入霞帳,痛了小二緊縮的胸口。

  「是誰允你端上這種茶水的」沉渾的暴吼震得地動山搖,一手撥開茶壺的夏侯懿像頭發狂的獸。

  小二垂下的眼抽痛著,總是微眯的杏眼倏地變得淩厲,自長睫縫中偷覷著破口大駡的男人,卻突地一怔。

  他就是夏侯懿?那個傳說中出身山賊,勾結官兵私賣軍器,而後搞得上官家家破人亡的兇手,就是他?

  她細看那出色且俊冷的五官,眉骨立體,濃眉怒揚入鬢,噙怒的狹長美目恍若是黑幕中閃爍的星子,緊抿的唇形優美,是極斯文儒雅的面容,再加上他身穿玄色交領薄衫,腰間系同色玉帶,只顯得他瘦削文弱得像個書生,誰會猜得到,他曾是個可惡的山賊

  不知這人為何會盯上經營南北貨的上官家,連連劫走上官家在外頭的貨源,加上交付的稅賦增加,而違約款也得賠償,大把大把的銀兩就這麼流失了。

  更糟的是,上官老爺趕緊解決燃眉之急,竟經人介紹搭上夏侯懿,此人說可以安排貨物調派和追緝劫貨兇手,豈料沒幾個月光景,竟讓在京城深耕三代的上官家一倒不起,落得老爺子病亡,小姐搶在百日內出閣,所有家僕被遣散的下場。

  身為棄嬰,卻蒙受上官老爺無上恩澤的她對此竟無能為力。虧她身為上官家的金賬房,統籌所有產業,竟沒發現事態嚴急,等到她南下查探,才得知上官家的所有產業已被夏侯懿以卑劣手段奪取了。

  這仇埋得極深,刻在她骨子裡,想忘,也痛得教她忘不了。

  「……爺兒,對不起,我以為糕餅應該配上冰鎮石榴茶……」蜜兒顫巍巍地跪下,俏顏刷白如紙。

  「你以為?」他撇唇笑得邪劣,隨即目透惡芒。「你憑什麼以為給我滾,立即就滾!」

  「爺,原諒我!求爺別趕我走,我家裡還有爹娘弟妹靠著我的餉銀度日,求爺別趕我走……」蜜兒哭伏在地。

  「滾。」他聲沉且輕,挾冰帶霜的無情瞳眸看向門外家丁,家丁隨即入內,強拖起伏地不起的蜜兒。

  握了握粉拳,小二逼自己漠視她淚如雨下的臉,不斷告訴自己混進夏侯懿府是有任務在身,不能因為一時意氣用事,導致功虧一簣。

  「爺,別趕我走、別趕我走……」蜜兒涕泗縱橫的哭求著,一路被拖往廳口,在經過小二的面前時——

  小二終究歎了口氣,儘管無心微笑,唇角依舊勾得彎彎,突地蹲到蜜兒面前,巧妙的擋住家丁們的去路。

  「唉,蜜兒,這就是你不對了,吃烏李糕餅時,是要配上等龍井茶的,若以石榴茶相佐,糕餅的味道會被石榴的嗆濃味掩過,襯不出烏李特有的酸甜,還有糕餅內軟外酥的風味了,難怪爺會生氣。」

  夏侯懿眯起黑眸,瞅著那嬌嬌弱弱的纖影。

  蜜兒也呆了,帶著淚水一臉不解地看著她,只見她唇角勾彎,又繼續道:「快起來吧,趕緊去沏壺上等龍井,爺等著喝哪。」回頭笑看夏侯懿。「爺,對不?」

  這大膽的行徑,教一旁的薛廚子著實捏了把冷汗,卻又不敢胡亂替她接話,就怕一個不小心,火就燒上了他的身。

  夏侯懿冷冷打量著那張毫不出色的秀顏,若說她有何過人之處,大概唯有那討喜的笑了。

  「你是誰?」他懶懶托腮。

  「廚婢小二,是剛進府的廚婢。」她蹲在地上,笑盈盈地對著他回話。

  「是誰買你入府的?」

  「回爺的話,是翁總管。」

  「老糊塗,竟挑了個不長肉的娃兒。」

  小二眼皮子抽動,彎彎唇角隱隱抽搐。「爺,廚婢今年十七了。」

  「十七?」他微挑起眉,笑得鄙視。「站起來。」

  無聲歎了口氣,小二乖乖站起身。

  「不是要你站起來?」夏侯懿笑得戲謔,濃密眼睫襯得他黑眸深邃激亮。

  「……廚婢已經站起來了。」

  「怎麼你站起來跟蹲著一般高?」

  「……」夠了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直攻擊人的痛處,就算是病貓也會反咬一口。

  「你到底能幹什麼活?翁老怎會做這種蝕本生意?」他要笑不笑地冷嘲熱諷。

  「廚婢月餉才一錢,不蝕本的。」她悶悶地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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