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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在人世裡待久了,有時候還真不習慣她從不掩飾的直接。但是,他喜歡這樣。

  「我們還是得回去一趟。」他深思地說。

  玉京子想了一想,也是。凡塵俗世裡還有許多人與事需要處理,不能說失蹤就失蹤,否則會害很多關心他們的人擔憂。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常常由不得自己的。

  「對了,你這次為什麼會彈回自己的真身來?」她現在才想到要問。

  「出車禍。」他白了她一眼。還不是為了你?但想一想,那天出現在馬路口的人也不見得是她,說不準是自己看錯了,硬要賴在她頭上似乎不太公平。

  嘿,剛才被她哭哭啼啼地教訓一頓,顯然他已經快被洗腦成功了。

  「你呢?」

  「我是自己跑到中庭去曬太陽,睡午覺;睡著睡著,那位姊姊就把我的元神召回來了。」

  夏攻城再度陷入沉思。

  她的真身和元神已聚守在一處,臨時要重返人世不是什麼大問題。倒是他,當時被重重一撞,元神又彈了回來,雖然受創不深,幾乎是立刻就清醒過來。然而,留在人世間的那具肉身,想來已經遭到極大程度的損壞。不曉得他的魄投轉回去之後,還能不能使用。

  說不得,如果肉身真的毀損了,他只好再凝神聚化一個。只是,回去之後要如何向同事們解釋他「橫死在大街上、卻又奇跡複生」的事,得花點工夫好好琢磨一番。

  他雖然有著凡人沒有的靈通,然而,已經發生過的事就無法回頭再去改變,「人力無可回天」便是這麼回事兒。

  「走吧!我們先回去瞧瞧,再做打算。」

  春日遲遲,卉木棲棲。

  亮黃色的計程車停在敦化北路上,一棟辦公大樓的前方。

  後門打開,一位都會白領裝扮的男人下了車。

  「夏先生,今天沒開車出去?」大樓警衛看到他,主動下了臺階,過來和他攀談幾句。

  「對啊,外面停車位難找,還是計程車比較方便。」男子微微一笑,轉身上了臺階。

  餘光一掃,他突然止了步伐,斑馬線上有一道嬌白的身影攫住他的視線。

  警衛先生隨著他的目光一起轉過去。

  「失陪。」男子含著不自覺的笑意,往馬路口走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如此快速,警衛只來得及看見,夏先生才剛踏上斑馬線,一輛小轎車突然從遠方飆過來,已經開始閃爍的黃燈絲毫沒有改變他沖過路口的決心。

  下一瞬間,黃燈轉紅,行人通行的綠燈亮起,夏先生快速奔上斑馬線,那輛疾沖的轎車已然不偏不倚地撞飛了他,一切仿佛經過最精密的公式計算,絲絲入扣,環環相接。

  「夏先生!」警衛的心臟狂跳,怒吼著沖過去。

  夏先生的身體被高高地撞離地面,飛過三、四公尺的距離,再重重地落在路面上。

  砰!人體骨骼隔著肌肉撞擊在柏油路面,發出一記沉悶的聲音,聽起來比指甲刮到黑板更令人牙齒發酸。

  小轎車緊急煞車,嘰!幾乎剌破深入耳膜。

  「啊——」一聲尖銳的女高音替車禍現場增加更多音效。

  後面的車輛行人全亂成一團,警衛奔到現場,用力撥開擋路的群眾,來到傷者的身畔。

  夏先生臉孔朝上,半個身體躺在馬路中央的分隔島,眼睛無神地微睜。

  那個眼神,已經不像一雙有生命力的眼……

  「快叫救護車!」警衛對某個路人大吼,對方回過神,連忙掏出手機打一一九。

  「夏先生?夏先生?」警衛蹲在他的身邊輕喚,不敢隨便翻動他。

  他的臉色蒼白,半邊的臉頰和衣服上沾滿了泥土與青草漬,另一側的額角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正泌泌流出血來。

  大家的心都提在喉嚨間,現場除了對向的來車繼續行走之外,別無任何聲響。

  「咳咳咳咳——」半昏迷的男子陡然爆出一串咳嗽聲。

  「啊!」還有路人猝不及防被他嚇到的。

  夏攻城用力喘了幾口氣,在警衛攙扶下,緩緩坐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夏……夏先生……」

  天哪!像他這樣被撞到半空中,還飛了好幾公尺遠的傷患,不死也半條命了,可是他……他……除了一些體表的輕傷之外,竟然還好端端的。警衛呆住了!

  夏攻城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髒汙。

  「該死的!這是怎麼回事……噢!」額角的傷勢受到牽動,他忍不住痛得一縮。

  「夏先生,你……你剛才被車子……撞了!整個人飛了出去。」警衛結結巴巴,一句話要吞三、四下口水才能說完。

  「我被撞了?」他支著額角,表情有些茫然。「啊,對,好像有這麼回事。」

  警衛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你有沒有覺得哪裡特別痛,或者不舒服?」

  依照這態勢,肋骨斷個幾根應該是免不了的。

  夏攻城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動作地支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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