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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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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光光照窗臺,一抹細長的白影子沿著牆壁往上爬,中途停下來喘兩口氣,再繼續向上蠕動。 白影頂多十五公分長,一根成年男人的小指粗細,一公尺高的窗臺對它嬌小的身材而言,實在太高了一點。 好不容易攀上了目的地,來到小盆栽前面。白影仰高頭,做出一個深呼吸的表情,隱約還可以聽見一聲滿足的歎息。 好餓喔!今晚怎麼只開了五朵花?幸好它食量不大。 白影喀茲喀嚓、喀茲喀嚓,飛快吞掉四、五朵小曇花,呃!打了個隔,心滿意足地在窗臺上打了個滾。 吃飽了,接下來要進行它最喜歡的活動——探險。 前幾天客廳和餐廳都逛遍了,今天輪到去晃晃那條長長的走道。 養足了精神之後,它的動作俐落許多,三兩下就順著牆壁溜下地,悠悠哉哉地往走廊深處遊去。 好幾道門都是關著的,它失去耐性了,擠擠擠擠——從第一扇門最下方的縫隙鑽進去。 這個房間也是黑壓壓的,看不太清楚室內的擺設。房間中央有一張軟軟的床鋪。 啊,床,這提醒了它,它也該睡覺了!天快亮了,待會兒探完險,記得要躲回藏身處去,免得被發現。 它才孵出來幾天而已,靈肉都還很脆弱。雖然出生的時辰比預定早了二十年,但是殼既然已經破了,它也不可能再鑽回去!在狀況未摸清楚之前,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游遍了這間寬大的房間,好像沒什麼特別有趣的東西,它不禁有點掃興。 「唔……嗯……」暗夜裡傳來一陣模糊的咕噥。 咦?有人? 它好奇心大盛,窸窸窣窣往眠床上游去。 只見一道白細的影子從床尾鑽上去,幾乎無聲的,一點一點往上游。 好癢。 夏攻城在被窩裡,用左腳搔搔右腳的小腿肚,仍然睡得深沉。 「嗯……」現在輪到手癢了。 睡夢裡,他翻了個身,繼續安眠。 哇!哇哇哇!它被壓住了、它被壓住了!白影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連忙死命地掙呀蠕呀,好不容易從泰山壓頂的恐懼裡逃出來。 嚇死人了!身上的重擔一輕,哪裡還等什麼?它咻地一個箭步往外射,立刻脫離恐怖的被窩迷宮,來到枕頭畔。 呼、呼、呼……差點……差點被人壓死!它癱在枕頭上喘氣,驚魂未定。 「什麼玩意兒?」夏攻城用力揉了揉鼻尖,終於睡意朦朧地睜開眼。 奇怪,上半夜還好端端的,下半夜卻突然難睡了起來。一下子是腳底癢徹心肺,一下子是鼻子前被不知道什麼鬼東西搔來搔去。 他隨手一撥,碰到一個細細長長的東西,而且觸感冰冰涼涼的。他抓緊了,扭開床頭燈看個究竟…… 「喝!」 哇—— 「蛇!」 我的尾巴!我的尾巴! 他反射性地把手中的長條物往對面牆上甩過去,迅速沖到牆角,摸出一根球棒,按開房間的燈光。 「怎麼會有蛇?怎麼會有蛇?」 方才抓在手上的那只「東西」,體型雖然迷你,可是那身體,那鱗片,那觸感,那分岔的舌頭,分分明明是一條蛇無誤!他難得露出飽受驚嚇的神情。 「你在哪裡?出來!快出來!」床尾過去不遠就是穿衣間的門,剛才那只蛇好像被他甩進去了。 驚嚇過去之後,憤怒立即取代了一切。 他並不怕蛇,可是和多數人一樣,對爬蟲類感到嫌惡,更何況是在睡夢中出其不意地發現自己枕畔多了一隻蛇「侍寢」。 小心翼翼按亮穿衣間的燈,他一腳踢開木門,隨時防備孽畜撲出來反噬。 穿衣間的景象當場讓他愣住。 「嗚……嗚……哇!」一個小女生,很年輕的小女生,頂多十二、三歲左右,坐在他穿衣間的地板上放聲大哭。 整排白襯衫掉下來,蓋了她一頭一臉。 「你是誰?」他又驚又怒地大喝。這是怎麼回事?蛇呢? 「嗚……嗚……嗝!」小女生哭到打嗝,連話都講不清楚,手裡擰著兩條他最喜愛的領帶揚鼻涕。 「你先出來再說!」夏攻城不及盤問她的身分,火速將她拉出穿衣間,然後拿球棒東敲西打,想趕出方才被他甩進來的那只小蛇。 連個蛇影子都沒有! 難道被它溜出來了嗎?他一臉凝重,仔仔細細再找了最後一遍,真的沒有。 他只好把燈關掉,退出來關上門。 「嗚……」房間中央,那個小女生抽抽噎噎的,兩隻大眼睛眨巴眨巴,直沖著他瞧。 平心而論,如果她不要哭得滿臉眼淚和鼻涕,其實長得還挺可愛的。 她穿著一襲白色的鳳仙裝,緞面的衣服和長褲上都以白線繡著精緻的花紋,像煞了中國年畫上的玲瓏小人兒。一頭及耳的短髮勾在耳蝸子後面,雪白俏臉仿佛煥發出珠圓玉潤的光澤,連皮膚底下的血管也隱約可見。 她的大眼圓亮澄透,鼻尖翹挺秀氣,微噘著的小嘴猶似菱角,哭泣讓她的目眶和鼻頭染上一層淡紅,整個人看來像尊玉娃娃似的,可愛得離了譜。 如果換成其他時候,即使不特別喜愛小孩子的他,也一定會對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兒和顏悅色。然而,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半夜被蛇嚇醒、嚴重睡眠不足的男人,而且對方還是個來歷莫名的不速之客!他沒有任何憐惜淚娃娃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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