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淑芬 > 胎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她傾靠在他肩上,忍不住又斷斷續續地啜泣。

  「郎霈,為什麼碧雅要愛得這麼痛苦?」

  郎霈吻了吻她的頭頂心,無言以對。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生之苦,莫過如是,素來敬情愛而遠之的他又怎麼會有答案?

  淩苳,所以我才不想愛人,你明白嗎?明白嗎?

  終於安頓她睡了。

  郎霈疲憊地揉揉後頸。開了一夜的車,又耗在醫院裡一整天,方才碧雅的父母從台南趕上來,他們才偷空回到他的住處。

  淩苳一生平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遭逢與親愛之人的死別。

  如果可能的話,他但願她不必體驗這些苦,但人情冷暖,生死禍福都難測,起碼這一回,有他在她身旁陪伴。

  床上的人兒不安地翻了個身,郎霈突然記起她在陌生環境睡不好。

  「郎霈!」她迷迷濛濛地睜開眸,靈動的雙眼已然紅腫。

  「我在這裡。」他在床畔坐下,撫著她的髮絲低語:「好好睡,我不會走開。」

  她籲了口氣,又沉沉睡去。

  「應該堅持叫曼曼來的……」受傷的小貓需要的是母親的溫柔舔舐與陪伴。

  但是她說,她不想回答太多問題。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下子越扯越深了。」他在暗夜裡歎息。

  明知淩苳對自己有不尋常的愛戀,他既已無法回應,這些牽扯都只是讓情況更複雜而已。然而,當她如此嬌弱地倚著他時,教他如何狠絕地鬆開手?

  「郎霈……」她在寤寐中抽泣一聲,濕溽了長睫,微顫著唇。

  「我在這裡。」他低聲應著。

  她的手往另一側的空床摸索,因為找不到他的人而輾轉難安。

  郎霈投降了,躺在她身側,將她緊緊圈在懷裡。

  「睡吧,我沒有走遠。」他輕吻她的耳鬢。

  手中環抱到他堅實的軀幹,她似乎較為安心一些,氣息逐漸恢復勻淨。

  「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他幾乎歎完前半生的氣。

  淩苳在昏夢中轉向他,眼角仍掛著淚珠。他一時意動,不禁替她輕輕吻去。

  她在睡夢裡輕歎一聲,鼻端努著他的臉頰,於是,不由自主地,他的唇往下移動,淺淺印上那抹紅櫻。

  她嘗起來鹹鹹的,如夏天的海,卻又蘊著清甜,似初春的泉。

  唇上感受到來自他的探索,她輕歎一聲,啟開了城池。他的舌順勢鑽入,更深更切地探索。

  迷蒙中,她仿佛感覺自己浮蕩在一池溫泉裡,鼻中嗅的,嘴中嘗的,盡是溫潤池水的氣息,而那溫泉的滋味,像煞了……

  「郎霈?」她喃喃輕呢。

  郎霈陡然彈坐而起,驚出一身冷汗。

  天,他在做什麼?

  平時口口聲聲掛著不應該和她太靠近的人,不正是自己嗎?淩苳正是最脆弱時候,他卻乘虛而入!郎霈,你這個偽君子!

  他挫敗地想立刻奪門而出。

  「郎霈……」她嗚嗯一聲,感覺手中失了依靠。

  郎霈苦笑一下。這下子困住了!一早叫曼曼回來不就好了?真是自找麻煩!

  他不敢再躺下來,只好靠坐在她的旁邊,讓她抱住自己的腰睡著。

  意識不知朦朧了多久,隱約間有一雙手正平穩地搖晃自己。

  「郎霈?」

  他瞠開沉重的眼皮,室內依舊半蒙暗著,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天亮了。

  「郎霈?」

  他揉了一把臉,低望懷中的人。淩苳仍然沉沉睡去。

  那麼,是誰在喚他?

  頸後的汗毛突然豎直,他緩緩回頭——

  淩曼宇輕鬱的臉龐,是他今晨看見的第一幕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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