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淑芬 > 胎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她揚起眉毛詢問,郎霈只是搖搖頭,沒有回答。

  然後她看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黑暗無人的角落了。

  他在守護她。

  她的鼻頭又湧起發酸的感受。

  「喂?」那方終於傳來較清晰可辨的聲音。

  「碧雅嗎?我是鈴當。」她捺下萬般複雜的情緒,裝出開朗的回應。

  結果,濃厚的鼻音卻是從彼端響起。

  「鈴當,我是碧雅的姊姊青雅,碧雅剛剛走了……」

  醫院。太平間。安息室。一張鐵床。一襲白布。一具僵冷的軀殼。

  淩苳怔立著,體內與體外的世界俱為死寂。

  我死了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毋需濃蔭的柏樹;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生命竟是一件如此輕易的事,隨手一拋,便消失了。

  淩苳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只感覺有人在她身旁進進出出。她機械式的左移一步,右移一步,整個人和臺上的人一樣僵冷。

  童年點滴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流轉。綁辮子的碧雅,和她一起惡作劇的碧雅,每次都跑太慢被大人抓到的碧雅……那個生氣十足的女孩呢?怎麼會變成鐵臺上一具冷硬的肉體?

  「我們出去吧!葬儀社的人要來人殮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蕩。

  她腿一軟,兩隻鐵臂立刻環上來。

  郎霈先扶她出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再回安息室裡和喪葬業的人接洽後續事宜。

  失去他的扶持,她突然覺得天寒地凍的冷。

  她們七歲就認識了,小學一起對討厭的同學惡作劇,國中一起發覺生心理變化,高中一起對臭男生感興趣。碧雅幾乎等於她的親姊妹,縱然中間也有過爭執,最後總是和好如初……

  她突然覺得嗓子有點啞,然後才發現,郎霈不知何時回到了她身旁。而她一直在講話,一直在告訴他每一絲碧雅與她共同成長的記憶。

  「有一陣子我們變得沒那麼親近,因為碧雅選擇念一般高中,而我不聽大人的話,故意要去念高職。後來我們各自交了其他朋友……」

  郎霈只是靜靜地聽著。

  「碧雅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那個爛人。」她扯了下嘴角。「我早就覺得他有問題,看起來一臉心術不正的樣子!可是碧雅對他簡直走火入魔,我們兩個人吵過好幾架,最後我氣到乾脆對碧雅嚷嚷,我以後再也不管他們的事了。」她把淚顏埋進掌中。「如果我堅持管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了?」

  「你不能幫她過她的人生。」郎霈吻了吻她的發心。

  「碧雅跟我一樣,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她從小到大沒有自己打理過生活!可是她為了那個男的犧牲好多,還為他離開台南,上臺北念大學。可是那個男人根本不在乎她的用心!」她伏進他的懷中痛哭失聲。「上次碧雅鬧過一次自殺,我和她好好聊過,本來以為沒事了……誰知道她一直想不開……那個該死的傢伙!結婚就結婚!為什麼要讓碧雅聽到消息?……她瞞得我們好苦……」

  「別再想了,我們先上樓去。」郎霈輕撫她的髮絲。太平間裡死氣沉沉的,他不想讓她繼續待在這個地方。

  一樓的氣氛比地下室好多了,郎霈安排她坐等候區的椅子上,掏出自己的手機。

  「我叫曼宇來陪你。」電話簿的第一順位就是淩曼宇,他按下撥號鍵。

  「我爸媽都不在臺北。」淩苳仍然呆呆怔怔的。

  「曼曼無論在哪裡都會趕回來的。」這種時候,她會需要母親的撫慰。

  「不要,我不想回答太多問題……」淩苳的淚又滴下來。

  「喂?」那一端,淩曼宇的聲音已然響起。

  郎霈望著精神委靡的她,一時無法決定。

  「郎霈,是你嗎?」

  「你不要叫她回來。」淩苳把臉埋進手間,疲倦地說。

  「郎霈?喂?」

  「是我。」他的眼仍然盯著她。「曼曼,對不起,我改天再解釋。」

  「郎霈……」

  他收了線,坐回淩苳身旁。

  「碧雅的姊姊呢?」她深呼吸一下。

  「她正在聯絡家人北上處理後事。」郎霈把手機收回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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