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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月輝麻麻點點地灑落枝葉上,風吹星如雨。飛蟲張著嗡鳴的翅膀舞弄夜色,偶或停在山徑旁的樹幹上,唧唧兩聲,複又飛遠。

  仲夏夜的深林是奧妙的,月光巧妙地交織進夜色裡,仿佛隔著黑色晶石看這世間,每個角落都勾勒得一清二楚,卻又籠著一層黑幕;若有似無間,充滿了各種想像與可能性。

  山風撩動枝丫,帶出窸窣的細音,猛一看煞似有人在林蔭深處招手。

  梁千絮悚然一驚,連忙把手電筒打開。

  「原來是風……」

  走了一陣子,她決定再關掉。時值滿月,月華極為光潔,整條小徑都照得亮晃晃的。打開手電筒之後,光圈所照之處與照不到的地帶反差太大,反而更顯得鬼影幢幢。

  背點東西壯壯膽好了。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喔喔,你是狠角色,我的細胞裡,愛情在鑽來鑽去的;喔喔,你是狠角色……

  「喝!」她驚跳起來。

  原來是大漢借她的手機!梁千絮松了口氣。四十幾歲的大男人了,不要學年輕人拿流行歌曲當手機鈴聲嘛!若是她自己的手機,就不會這樣嚇人了。下次回臺北真的要多帶一顆電池上來才行。

  她從醫療包裡摸出手機來接聽。

  「喂?李先生,小孩子有沒有退燒了一點?那就好……現在還會哭鬧是正常的,他一個小時前才剛打完針吃過藥,當然需要一點時間讓藥劑發生作用……止了吐就好,那是好現象……是,我明天白天會再過去一趟,有事您隨時打電話給我,再見。」

  天下父母心呵!勸撫完擔憂的病童父親之後,她切斷通訊,四周安靜得離譜。

  其實,走在黑夜的山林真的沒什麼好怕的。她說服自己。首先,這一帶離人煙仍近,並非猛禽野獸橫行的地點,頂多是小松鼠小野兔出沒。其次,本地的治安向來良好,也沒有人會千里迢迢跑到這海拔……管他幾百公尺的高山上犯罪。

  最最最重要的是,這片山區是位於清泉村的北端;倘若是南端安可仰的小屋後方那片山林,就比較可怕了。因為那是原住民口中有名的「鬼林」,據說發生過許多詭異的……

  一抹黑影從她的眼角餘光閃過。

  「是誰?」梁千絮驚慌地打開手電筒。

  數點寒星在天幕閃著,萬籟俱寂。

  是她看錯了嗎?應該是!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山民大都早眠,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跑來後山閑晃。可能是樹影,再不然就是小動物。話說回來,這一帶真的沒有猛獸嗎?大漢是拍胸脯保證安全得很,然而,他是一個身強體健的大漢,他對安全的定義不見得與她相同。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她加快腳步往前走。

  林間陰處又是一個黑影閃過。

  她猛地停下來,舉高手電筒拚命照。

  「是誰?是誰在那裡?」

  手電筒閃了兩下,光線漸漸微弱下來。

  該死!簡直像恐怖電影的翻版,緊要關頭汽車引擎永遠發不動,或手電筒永遠會沒電!

  她心頭慌措,用力拍幾下手電筒,最後乾脆咒駡一聲將它關掉。

  「到底是誰?快出來!」

  無聲的沉默。接著,窸窣、窸窣、窸窣,一陣踩著枯葉的碎音響起,似遠似近。

  這不是動物的足音,是人類的腳步聲。

  而無論這個人是誰,他都不打算回應她的叫問。

  梁千絮毛骨悚然,背上浮起一層冷汗。

  咕咕!某處的夜鷹低吼,撲翅沖上天際。

  「啊!」她低喊一聲,拔腿就跑。

  在哪裡?那個人在哪裡?是在她的前面或是後面?左邊還是右邊?

  唧唧。吱吱。颯颯。咻咻。黑暗中的森林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充斥她的四面八方。她仿佛被各種有形無形的事物包圍,而每種東西都不懷好意。

  呼、呼、呼、呼……恐懼讓她的呼吸加快,心臟沒命般地狂跳。

  是她的錯覺嗎?或是身後那個聲音真的是某人追上來的腳步?

  梁千絮立刻奔離正路,躲進旁邊的林子裡。

  她此刻在哪裡?對了,月亮。只要保持月亮在她的右方,一直向前走,就會回到清泉村。

  啪吱一聲,身後某個方位有枯枝被踩斷的足音。是那個人追上來了嗎?或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她更加拚了命地狂奔,東躲西閃隨時會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樹幹。

  「哎呀!」腳底下被盤根錯節的樹絆倒。她火速爬起來,顧不得拍掉身上的塵土樹葉,一個徑兒往前沖。

  在哪裡?那個人在哪裡?清泉村在哪裡?她此刻人在哪裡?

  她為什麼不等大漢來接她?為什麼不接受李先生送她回村裡的好意?為什麼如此仗勢山上不會有壞人?

  如果她生了什麼三長兩短,有哪些人會為她感到悲傷?

  「啊──」她猛然收住勢子。

  嬌軀晃了一晃,堪堪在一個一公尺見方的凹洞邊緣煞住。

  她驚出一身冷汗,腳一軟,再也站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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