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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如果我是你,我應該會恨他。」她選擇站在一個超然的立場。

  「我是問你,你恨他嗎?」鐘映珍執意想知道她的想法。

  璀燦怔怔凝視母親。她恨他嗎?那個陌生而賜予她生命的男人。八歲那年,某個冬夜的記憶回到腦海中。

  被惡夢驚醒的小璀燦,赤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疾奔到大門外,卻聽見半掩的門扉傳出來極力隱忍的低泣。透過薄縫看過去,母親的表情在黑暗中無法辨識,僅聽見一聲聲暗啞的詢問:「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離我而去……」

  短短的一瞥,帶給她的震撼卻是無法形容的。向來見到的都是母親知命的笑臉,無怨無尤,似乎八年膠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已經了無形跡。而今,一切全是虛枉和假像,只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女兒。

  這一夜,璀燦學會一件事——最最開朗的笑靨,往往藏著最最深沉的痛苦。也在這一夜,小璀燦對「男人」起了徹頭徹尾的反感。

  她的眼光飄飄忽落在母親身後,茫然凝視一格又一格往前移動的秒針。「不,我不恨他。」平靜無波的聲音確實聽不出一些半縷的怨。「然而,我也無法原諒他對你和我所做的一切。」

  「即使……即使我已經原諒他?」

  「是的,即使你已原諒他。」她抬眼,直直對上母親深邃哀傷的神采。

  鐘映珍勉強扯開一道虛弱無力的笑容。女兒的不滿,起源于維護母親的心態,她能明白。然而,如斯觀念究竟是對是錯?她帶著一絲歎息默默推開椅子,走回閣樓上的私人天地。

  窗外,已經起風。如芒雨絲瀟落在枝寬葉闊的芭蕉樹上。是誰多事種香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春未夏初,一場冷雨留不住最後半數春意。

  ***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難道,一生無所憾竟是如此難得的奢求——

  虎克跳上璀燦的膝蓋,似乎察覺主人剪不斷、理還亂的惱人思緒,靜靜偎貼著她的胸口。

  而窗外,淅瀝淅瀝的雨聲依然敲得人心煩意亂。

  第四章

  「它吃掉我的蝴蝶蘭!」懷宇對著話筒大吼大叫,完全不理會彼端試圖截斷他話頭的努力。「你能相信嗎?我替它準備了七種食物,七種!而那只戴眼罩的瘟貓居然選擇吃掉我的蝴蝶蘭!」他灌口茶潤潤喉,再接再勵。「不只這樣,它還跳到我的檔案櫃上,害我為了捉它,差點被那個幾百噸重的櫃子壓死,然後它跳到我的皮椅上磨爪子。皮椅,接著——」

  「好了,懷宇,拜託你冷靜一點——」

  「冷靜?冷靜?」他一聲高過一聲。「如果這出鬧劇發生在你的辦公室裡,你冷靜得下來嗎?」

  「我知道你很生氣——」

  「生氣?哦不,我不是生氣,我是狂怒!」

  「你聽我說——」

  「不,不不不!你才聽我說,麻煩你回去告訴那個恐怖的小妖女,我絕對不會再幫她照顧方璀燦,永遠別想!」

  「好吧,她此刻在我旁邊,你自己跟她說。」

  懷宇心中一凜。「慢著……大哥、大哥,等一下,你還在不在?」

  「我在。」鴻宇含著濃濃笑意的聲音透過話筒聽在他耳裡實在很不是滋味。

  「大哥,你明知道我拗不過她。」哀兵之策。「你幫你告訴她嘛!就說我以後不再理會方璀燦好……好不好?」

  「不好。」鴻宇乾淨俐落地回絕他。「要不就拉倒,要不就自己說,別想找我代打。」

  總歸一句話,沒人惹得起秦家小魔女。

  「一點兄弟之情也沒有!」他恨恨地咒駡一句,用力摔上聽筒。

  阿成費力抬起它笨重的頭顱,放在主人癱軟無力的大腿上。懷宇面對落地窗,望盡一片林木扶疏的蒼綠,情緒徘徊在惱怒煩躁和放聲大笑之間。

  那個足以氣壞聖人、氣死活人的方璀燦,他上輩子不知道欠了她多少,今生才會被她整得快叫救命!四個小時後,她約好了來家裡採訪他。噢——他大聲呻吟,等熬過這次的口舌之戰,他八成已經虛脫了。

  從沒見過如此奇異的女人,集所有矛盾於一身。迷迷糊糊的,偏偏將公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凡事大而化之,照顧生病的愛貓時偏又钜細靡遺;辦公桌收拾得一塵不染,穿起衣服來卻不修邊幅得可以。女人明明都是很愛美的,唯獨方璀燦喜歡獨樹一格。

  他忽然感到好奇,陷入愛河中的她,是否會有所改變?或者,依然用那副「差不多即可」的態度逼瘋她的男朋友?當然,真正在他的心頭反覆纏繞的問題是——方璀燦當真認為他是她最合適的男友人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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