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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虞小姐,馬先生做事很講究場合與規矩,只要他中途踏上二樓,就表示私下與幾位貴客談生意去了,你務必要等到那時候再跟著上樓,把基金會尋求贊助的資料交給他,免得觸犯人家的大不韙。」

  然而馬川行夫婦言笑開懷地周旋在賓客之間,絲毫沒有上樓的意思,儼然就想讓她白跑一趟……

  來了、來了!她精神一振,遙觀著馬川行輕輕地向妻子打了個手勢,領著兩名政商界的要員,緩緩移向通往二樓的櫻木樓梯。

  她武裝起勇赴獅籠的決心,確定馬川行消失在二樓的梯端盡頭,不會中途折回宴會場之後,捱著怦怦跳、嚇嚇叫的橫膽,步上另一層樓的世界。

  有錢人的隔音設施硬是不同凡響,她一進入二樓的領域,一樓觥籌交錯的繁華條然冷卻下來。

  一道筆直的長廊從腳下往前延伸,終結於幽暗盡處,牆上的幾盞小宮燈,間歇點綴著陰影。

  晶秋茫然迎視五、六扇合攏的門扉,不曉得應該敲開哪一間。

  左首第二間的門縫裡透出微光,或許主人正在裡頭開會吧!

  她鼓起勇氣走過去,握拳正待扣門──

  一詞冷硬的鐵掌驀地從斜側方兜過來,制住她的粉荑。

  「呀!」晶秋這一驚非同小可,直覺地蹌退一步,皮包下方的硬尖處恰好往後紮落──

  「哎呀……」偷襲者痛叫出來,抱著兩腿間的「要害」頹軟在地上。

  「饒先生,你怎麼了?是誰傷到你了?」她訝異地回身,彎腰去攙扶莫名其妙受害的傷者。

  「你你你──」饒哲明痛苦兼痛恨地死瞪住她。

  「來,我扶你。」晶秋很善良。

  可惜,七、八十公斤的男人體重終究不是她小小弱女子扛擔得起的。饒哲明搭住她脖子,腰杆才直了半尺,她氣喘吁吁的,幾乎被這把重擔壓癱了。

  「當心!嘿──」饒哲明突然察覺臂膀下的憑藉滑了開去,水桶形的軀幹嘩啦啦又垮倒了一次。「噢!我的屁股!」

  「啊……啊……」她萬分過意不去。「不好意思,我一時手滑──來來來,我再扶你起身。」

  「別碰我!」受害者低吼。

  克服了極度的摔傷挫痛之後,他霍地起身,揪著晶秋進入走廊對面的房間。

  「喂!你做什麼──嘿!」晶秋跌了一跤。好不容易穩住摔勢,房門已被饒哲明反手掩上,趁便扭亮門旁的小檯燈。

  匆亂之間,她無暇環顧自己進入什麼樣的房間,隱約感覺到似乎是一間客房,有床有躺椅,其他就模模糊糊了。

  她愣愣地揉搓被他抓瘀的皓腕,昏暗的鵝黃光芒使他滿臉的惡意更加陰沉。

  「你這個婊子!」饒哲明劈頭扔下一句不入流的穢語。

  「什麼?」晶秋差點岔了氣。

  「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沒人要已經夠可悲了,你還不懂得收斂一點!」他扭曲的五官何嘗有教育者的風範。

  晶秋的下巴垂下來。雖然她個人對饒哲明積存的不滿已經淹沒喉頭,隨時會湧發出來,不過到目前為止,她尚未真正的表露於形色,所以姓饒的實在沒理由爆發突如其來的怨怒。

  而且,饒哲明願意講理還好,若他偏擱下學者的身段,一味地效法潑婦駡街,那麼憑她遜色常人兩三分的罵功,萬萬敵不過他的尖嘴利舌。

  「饒先生,我們都是文明的讀書人,恰好又具有同事的關係,您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用詞。」她清了清喉嚨,武裝起女教官的嚴肅形象。

  「關係?我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憑你枯守了幾十年的老處女身分也想教訓我?你也不想想,一個女人連像樣的男朋友都巴不上邊,又懂得哪門子『經營管理』、『行政工作』的概念!」他狠惡的言詞完全失卻平時端出來的氣質。「告訴你,你給我安分一點,別想和我過不去!『學無涯』能夠撐到目前的階段,全靠我利用私下的人脈籠絡出資者,說服他們捐贈基金。只要你惹得我心情不好,我包准讓你明天就打包回家吃自己!」

  「什……什麼?」她震怒得渾身發抖。「你……可惡!你說什麼鬼話?!」

  肚子裡千百句痛駡這名賊的詞語,沖到口邊卻只剩下幾個不痛不癢的造詞。

  沒法子!她真的不擅長謾駡!

  「難道不是嗎?」饒哲明咧出有恃無恐的狠笑。「要是老子心裡不痛快,向基金會辭去顧問的職位,再把我引介過來的資金來源全部切斷,我就不信『學無涯』撐得過兩個月!」

  「沒錯,雖然『學無涯』目前的贊助者大都靠你穿針引線而來,不過這些年來,你幾千、幾萬地花用基金會公款,內部財務幾乎成為你的私人荷包。你引進來的財源雖多,浪費掉的金錢也不少,憑什麼把自己誇稱得如此偉大?」她啥都不行,講起道理來卻最有一套。

  偏偏饒哲明拒絕奉行文明人的行事原則。

  「老子管你那麼多!」他猛地揪住晶秋的手臂,齜牙咧嘴地狺狺叫。「反正我警告你,只要再被我聽見你故意壓下我呈報的公帳,我保證讓你後悔一輩子。」

  「你!我就不信你敢對我怎麼樣──豬八戒!」她吼出自己的字典裡最嚴厲、最下流、超級髒活的駡名,拚著被攻擊的危險也要與他爭出個輸贏高低。

  「好,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饒哲明揮高拳頭,作勢欲打她。他敢不敢真打下來是一回事,嚇嚇她以達到威脅效果才是最主要的重點。

  「啊……」晶秋連忙閉上眼睛。

  超級駝鳥的!

  「如果你敢碰她一根寒毛,我保證讓你後悔一輩子。」清揚冷測的男中音從房間的一隅發出來。

  糾纏不清的兩個當事人同時楞住。

  房內另外有人!饒哲明直覺聯想到,他以武力恐嚇婦女的景象被第三者當場目擊,以後該怎麼維持形象?

  而晶秋腦中回旋的思緒就簡單多了,統共可以歸納為兩個字──

  陽德!

  他簡直是無孔不入!

  她愣愣地回眸,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她好像走到哪兒去,都會遇見他。

  牆角的落地窗前,一張單人沙發面向著窗外,靜靜擁抱月光。高高的椅背遮擋了沉陷進椅內的客人。誰教饒哲明進房之前不先檢查一下,如今做壞事被逮個正著,算他活該。

  「嗨!」陽德笑吟吟地打了聲招呼,踱著四足動物固有的慵懶來到她身旁,渾然將屋內的第二個男人視若無物。

  「你怎麼會在這裡?」晶秋大惑不解,任由他將自己的皓臂從敵人的虎口拯救下來。

  看樣子,他似乎出他們早一步待在這間客房中。

  此外,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陽德衣著正式的絕帥。他過長的黑髮仍然用發帶束紮在腦後,健軀上規規矩矩的西裝、長褲──還打領帶耶!卻又透露出截然不同的風采。便裝時的陽德若像一抹爽朗自由的輕風,盛裝過後的他使成為品味獨具的白領雅痞,外表上驟然成熟了十載。

  陽德聳了聳肩,並不正面回答她的質詢。

  「你又跑來這裡打工當服務生呀?」晶秋立刻聯想到穿梭賓客之間的男服務生。原來他偷懶來著!

  貓般的橢圓形瞳孔閃過一抹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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