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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鄭姊慢慢走進她房裡,在她身旁的床沿坐了下來。

  「我是想,小柊的情況也已經穩定了,後面的病歷就轉回臺灣繼續監控。我請的幾個月長假已經差不多到期,小柊也要準備上小學,我想,我們似乎應該回臺灣去了。」

  「回臺灣?」她呢喃。

  「琬琬,如果你想留下來和汪先生在一起,我和小柊自己回去就好。」鄭姊輕輕按住她的手。

  琬琬沉默地看著自己腿上的手,那委決難下、翻天覆地的感覺,一陣又一陣的襲來,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鄭姊,這種事,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我的心裡,還有些結解不開……」她苦笑道。

  「琬琬,我不知道你們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可以為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安排這一切,又花這麼多的時間陪她,只為了讓她身處異國不會感到寂寞,這樣的男人絕對不會是一個壞人。」

  「我知道。」他們之間,如果能單純以好人壞人來分野就好了。

  「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希望你們兩個人都不會受傷。」鄭姊溫柔地捏捏她的手。「加油吧。」

  汪迎鎧進屋時已經淩晨一點。

  整間屋子都暗了,客廳和廊道間留了幾盞小燈,讓夜歸的人不至於太孤寂。

  他站在玄關深吸一口氣,空氣裡還是一直聞慣了的淡淡檸檬香,但又有些什麼不一樣了。

  是因為知道另一間房間裡,還有人在等他回來吧?

  兩年來籠罩在這間豪華陵墓裡的漠然,突然沖淡無蹤。

  他舉步走到琬琬房間前,門縫下已沒有燈光。再看一眼腕表,她一定睡了。這小書呆的作息比鬧鐘還准,最晚十一點一定昏睡過去。

  又站了一會兒,無奈地扯一下嘴角,他的腳步無聲的往自己臥房移去。

  推開門,一個縮成小小圓球狀的女孩,抱著膝蓋,倚在落地窗前睡著了。她的棉布睡衣在月華下散著淺白光暈,幾縷髮絲亂翹,逗人俏皮,看起來像只沐浴在無盡暖意下的安詳精靈。

  為什麼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也不是不解世事,卻仍能保持如此乾淨純粹的氣質呢?

  汪迎鎧盤腿坐在她身前,看得有些癡了。

  「嗯……」睡夢中的俏皮精靈扭了下鼻子,慵然睜開雙眼。

  他回來了!

  等人等到睡著的精靈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於是,月光便如此灑在兩個人身上。

  琬琬坐正起來,學著他盤腿而坐,遠方的霓虹隱隱映進他深眸,再反射進她的眼底。有多久,兩人不曾這樣寧靜安適的相對而坐了呢?

  她忍不住伸手,撫著前方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孔。眉。眼。睫。額。鼻。臉頰。下顎方面的線條。冒出一點頭的胡碴偎著掌心,有些刺癢刺癢的。這不是一張傳統的英俊長相,卻比任何比例完美的男模更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她的手輕顫一下,垂了下來。

  「今天鄭姊告訴我,我們該回臺灣了……」尾音淡淡地逸去。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我好久沒個像樣的約會了。」他看向她圓潤的腳趾頭,淡淡地道。

  她低下頭,輕咬著下唇。

  「我……我這幾天都在圖書館裡……」

  「圖書館?」她大概是少數來賭城,卻把時間花在市立圖書館的人。

  「我只是想要知道,湯普森一家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琬琬揚起眸,溫柔地看著他。

  「看到我沒有像只大野狼一樣,把他們全家吃掉,你一定很失望吧?」許是深夜的緣故,他的嘲弄聽起來都緩和許多。

  「為什麼呢?」

  汪迎鎧突然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往後退到自己的床畔,坐下來用力揉了揉自己後頸,然後兩隻手肘往膝上一撐,無限疲憊地望著她。

  「琬琬,你想聽什麼呢?」他斂掉所有的嘻笑怒駡,只是用那種平鋪直述的語調問。「你希望聽我承認我誣陷忠良,痛改前非,所以聘他擔任玻璃迷宮的副總裁以彌補過失嗎?」

  琬琬水盈盈的雙眸只是盯著他。

  「或是班尼,我幫他回到米高梅飯店是因為我突然良心發現,覺得自己抹煞了一個曠世奇才,所以趕快再送還他偉大的未來?」

  琬琬咬了咬下唇。

  汪迎鎧平靜地看著她。「對於他們,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即使到現在都一樣。我事後做的一切也不是出於補償的心理,只是現實考慮而已。當他們和我為敵時,我不會客氣;同樣的,當他們的威脅性不再,我也沒有必要替自己樹立敵人。

  「班尼和湯普森都是人才,這兩個人都還有一個很好的未來,有一天我或許會需要他們。我先把他們推到穀底,再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以恩人之姿將他們拉回來,自然換得他們的一個心甘情願。

  「噢,不,我應該說,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讓你開心,回到我的身邊來,所以我把你當初看不過去的地方統統改掉,這麼說包准能把你感動到痛哭流涕,從此對我死心塌地。」

  「那你為什麼不這麼說呢?」她輕聲問。

  「因為我倦了。」夜色平緩了白日裡的劍拔弩張,他的嗓音又回到她記憶中那和煦好聽的男低音。「我厭倦了當一個完美無瑕的王子。我曾經以為這樣有用,但是我錯了。你現在看到的人才是我,一個百分之百的賭徒。我不押沒有贏面的寶,不下注在對我無用的人身上,我既不完美也不無缺,一切都是現實考慮。」

  「我從來沒有期望你必須完美無缺。」琬琬有些感傷地說。

  「顯然你在發現我真實的模樣那一刻就決定跑了。」他的語氣帶著淡淡的譏嘲。

  「我從來不是因為你陰暗的那一面而離去,我只是……」她的聲音突然破碎。「我只是很在意、很在意、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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