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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結果這渾小子到了十六歲那年才想起來……

  叮鈴!門上的風鈴再度響起,老闆娘回來了。

  「成萸,不好意思,讓你當了一個下午的保母。戴倫沒給你惹麻煩吧?」趙紫綬脫下外衣,掛在門旁的衣架上,清麗的容顏滿是歉然。

  「沒有,我們一起念了好多故事,又堆樂高積木,對不對?」成萸又親了小戴倫一下。

  「真是抱歉,他的保母臨時有事不能過來帶他,我只好麻煩你了。」趙紫綬還是直道歉。

  「沒關係,你的檢查結果如何,一切平安吧?」

  「嗯,孕期滿四個月了,今天的超音波已經可以看出胚胎的形狀。」趙紫綬微笑點點頭。

  「寶寶是男生還是女生?」她好奇地問。

  趙紫綬看兒子亮晶晶的大眼一下。「抱歉了,兩位。我答應孩子的爹第一個一定先告訴他。」

  兩位聽眾登時發出不平之鳴。

  「對了,我繡的手帕剩下兩條而已,家裡還有幾條新繡好的,我明天再帶過來。」

  「好啊,最近幾個月銷路最好的似乎是你的繡品,我還在想,等過一陣子生意穩定一點,你可以在店裡開小班教學呢!」趙紫綬大方地點點頭。

  「到時候再看看吧。」成萸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她並不是很有自信。

  一開始,她只是心血來潮,經過趙紫綬的鼓勵才把自己的繡品拿出來寄賣;本來是不存期望的,孰料最近幾年,西方世界吹起了中國風,她繡的絲巾啦、手帕啦、襯衫啦竟然賣得相當不錯。當初學湘繡只是當作一種興趣,絕未料想到,有一天真能拿它來營生。

  「對了,我剛才遇到我小叔和他男朋友大衛——」趙紫綬突然說。

  「就是開室內設計工作室的那一對?」

  「對,室內設計是大衛的專長,查爾斯只是幫他管行政而已。總之,他們工作室最近承接一個新藝廊的開幕酒會,對方好像要求把現場佈置成東方調,最好能有一些刺繡之類的,大衛正在發愁找不到人。我一聽,刺繡,那不是你的專長嗎?就請他們有空到店裡來找你談談。」

  藝廊?成萸下意識想找藉口回絕。

  「那是什麼樣的Case?規模會不會很大?我學刺繡只是興趣而已,不曉得自己的能力夠不夠。」

  藝術曾經是她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雖然她一直以來扮演的身分只是陪客。五年前和符揚分手之後,她幾乎是刻意地隔絕自己碰觸到任何藝文資訊的機會。報紙一送到手,直接把藝文版抽掉;電視一播到藝文節目,立刻轉檯;走在街上,看到藝廊便低著頭快步通過;連哥哥打電話來時,她都不願他提。

  她完全不知道符揚現在人在哪裡,過得如何了。她猜想,他應該還待在英國吧!

  說是恨是怨嗎?倒也不是。符揚並沒有對不起她的地方。他們的分離,只是環境塑造性格,性格造成命運。

  不恨不怨,卻痛。無論願意與否,符家在她成長過程都佔有極大的比重,她不是無心無情的人,即使對於去枷斷鎖的渴求勝於一切,硬生生的割捨,仍會疼痛。

  於是她刻意放空,不去碰觸心頭的這塊禁地,起碼現在還不能夠。

  當年決裂之後,臺灣她是不想待了,英國也不能去,想來想去,只有和大學同學一起來到紐約。

  這五年來,說不上大富大貴,但她一直有工作做,日子安安定定,最重要的是,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可以全然的做自己。不必壓抑性情,不必應承任何人,不必再接受別人硬施加的好,心態上全然的解放。

  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的成萸,現在想起來,恍如隔世。

  「只是談談而已嘛,他們在中國城也看過幾位婦人的繡工,不過嫌那些作品太老氣了,不夠有現代感。你既懂刺繡,年紀又輕,或許跟他們聊得起來。」趙紫綬委婉地說。「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查爾斯他們正焦頭爛額呢!」

  紫綬是好意介紹一份外快給她,她這個受惠者倒顯得不領情了。

  「嗯……那就謝謝你了。」成萸輕聲說。

  後來大衛他們與她直接約在那間藝廊碰面。令她意外的是,連藝廊的老闆都來了。

  老闆是一位三十出頭的英國女人,棕發棕眼,五尺二吋,長得有點圓潤,雖然不算美人,卻給人家很舒服的感覺。她的腳步仿佛永遠停不下來,燦爛的笑容看起來精力充沛。

  「你稱呼她為拿破崙女士便成了。」查爾斯笑著為成萸介紹,似乎和這位老闆很熟。

  「別理他,我叫費歐娜!」費歐娜用力抓住她的手搖了兩三下,便四處確定進度去了。

  「距離開幕式還有四個月,你們工作室得等工人裝潢完才能進場,真的來得及嗎?」看著這一地狼籍,成萸真是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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