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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費歐娜是在一家聲名狼籍的酒吧找到他。

  當時,從他的外表看不出一絲醉態,但是他過度明亮的眼光,以及身上那股路過蒼蠅都被熏倒的強烈酒氣,讓她相信符揚混在這個狂歡派對裡已經超過十個小時了。

  她把爛醉如泥的他拖回他自己的公寓裡,等他醒來之後,他們就簽約了。

  接下來的兩年,符揚的私生活簡直可以用淫亂和濫交來形容。

  她數不清有多少次,看見喝完酒的他摟著各色女子,從那種富家公子哥愛泡的私人俱樂部離開。最誇張的時候,她早上、中午、晚上各去他家一趟,床上看見的都是不同的女人,甚至有些個早上殺進他臥室叫人時,床上的女人還不只一個。

  他開始留起頭髮,交一堆狐群狗黨,鬧了好幾次花邊新聞,成為小報最愛跟監的名人之一。突然之間,向來潔身自愛的好寶寶決定他要改變形象,轉向狂野路線。

  費歐娜不知他發生了什麼事,那時的符揚只讓她感覺到——憤怒、痛苦、憤怒、絕望、憤怒、怨恨,憤怒、憤怒,和更多的憤怒。

  但是他全隱在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表像下。

  也在那一段時間,符揚的事業非但沒有隨之沉淪,反而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他作品上的每一刀,都充滿了張狂的美感!每一畫,都綻放著痛快淋漓的絢爛!這是他職業生涯裡最華麗、複雜的一個時期,即使到現在,在這個時期完成的雕塑或銘刻在市場上都還炙手可熱,甚至已經變成許多投資家收購保值的標的。

  他的財富越積越多,身邊的女人也一個換過一個。

  他的行止越來越狂,作品也不斷攀越新的意境和價值。

  所有的放浪形骸仿佛蛋糕上的草莓,非但沒有減損他的聲望,反而讓人對這英俊浪蕩又充滿才華的東方雕塑家,生起無數的浪漫幻想。

  許多藝術家一朝揚眉吐氣,都會迷失在突如其來的成功裡,費歐娜對於這種「失速現象」並不陌生,她只是不知道,符揚竟然也會成為這種人之一。

  他已然站在藝術世界的最高點——全世界,只有兩個人在為他擔心,她父親和她。

  「符揚正在自我毀滅。」安東尼·葛倫憂心忡忡地告訴女兒。「他現在焚燒的不是才華,而是生命。此刻雖然是他人生的鼎盛期,也是他最接近走火入魔的時候。你要趕快將他拉回來,懸崖勒馬,否則不出三年,你就要到精神病房去探望他了。」

  為了父親的叮嚀,天知道那兩年她幾乎心力交瘁。

  每天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確定符揚人在哪裡。他在工作室工作,她就派人去門外守住,有時甚至自己上陣。他要出門玩樂她就讓他去,可是時間一到不管他擺出多難看的臉,多惡聲惡氣,硬是把他拉回家。

  「你現在也是我的投資,還是我家老頭的關門弟子,我可不能讓你搞壞我賺錢的資產。」一開始費歐娜還會跟每個人一樣,被他嫌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久了之後就麻木了。

  最後,連符揚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他們兩個人之間真正的友誼,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然而,就在她以為這傢伙打算把自己糜爛到死時,有一天,符揚突然又變了。

  他仿佛一夜之間對全世界都倒盡了胃口。

  身邊所有的女人全部消失,酒不再碰,煙不再抽,偶爾出現一下的大麻煙徹底絕跡;他的身影從私人俱樂部完全消失,那兩年,他的足跡最遠只踏到巷口的書報攤。

  符揚過了足足兩年自我放逐的生活!整個世界被他徹底地隔除在外。

  他甚至不接電話,不見外人,不找朋友。

  有一天,費歐娜去替他送飯的時候,她差點昏倒——因為符揚找了把電剪,把留了兩年的長髮理成一顆大光頭。

  如果說前兩年的符揚是個浪蕩子,那後兩年的符揚就像個和尚。費歐娜當時看著他那顆光頭,還真以為他隨時要出家了。

  這種詭異的隱士生活,造就了符揚藝術生涯的第二高峰!

  他這一個時期的作品,充滿出世空寂之意,刀法轉為朴拙無華,作風走向極簡精練,仿佛對世上的一切都已看破,充滿了蕭索的氣息。

  整個藝術品市場為之瘋狂!第二波收集狂潮再度爆發!

  於是,費歐娜親愛的父親大人又召見了她。

  「現在符揚不是在燃燒生命,他根本是連命都不要了。」安東尼更加憂慮如焚。「太偏外不好,太偏內也不對,你一定要想辦法將他拉回正道來,否則,明年世界上就沒有『符揚』這個人了。」

  於是可憐的經紀人再度化身為管家婆,苦哈哈地趕回去,連說帶哄,連拐帶騙,出盡百寶說服他搬到紐約,換換不同環境,認識一下不同的藝術人,總算才將他拉出那個豪華孤獨的蠶,重新涉足紅塵。

  「為什麼別人家的經紀人都是吃香喝辣,每天等著鈔票進帳就好,我偏偏就這麼苦命呢?」費歐娜真是為自己一掬同情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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