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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她替不速之客奉上一盅清洌,隨即遁往廚房去。把他晾著,他自己覺得無聊,應該就會識相走了吧?

  「等一下。」伍長峰懶洋洋地喚住她。「那只瞌睡蟲還要午睡多久?」

  「余先生最近身體微恙,每天一定要休息到四點才會醒。」她斂眉回答。

  「他怎麼又龍體欠安了?上回見面不是好端端的?」伍長峰長腿往茶几上一擱,一副舒適寫意的模樣。

  她忍著把他的尊腿從茶几上搬下來,再把桌面擦乾淨的衝動。

  「余先生他……」

  伍大少打斷她的話。

  「我和你說話,你一直杵在我右後方,我眼珠子轉得很辛苦。站到我旁邊來!」

  衣絲碧用力撩下被他賾指氣使的悶氣,跨上前兩大步。

  「上個月,余先生在夜裡受了涼,差點轉成肺炎,直到最近病情才有一點起色。」非常機械化。

  「那傢伙不是每天十一點準時上床睡覺,怎麼連在自己房間裡都會著涼?」伍大少奇道。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閉嘴。

  「不說話?看來另有隱情了。」伍大少嘴角飄起邪惡的笑容。

  「才不是呢!您不要隨便亂想!」她衝口反駁。

  如果她早知道餘克儉體質如此之虛,那天晚上絕對不會提起看流星雨的事!誰料想得到翌日清晨他便開始發燒了?可是餘老夫人甫出院,他不想讓老人家擔心,便吩咐她誰也不許說,只要她拿兩顆感冒藥吃了了事。

  沒想到那個週末回大宅於吃完飯,連甜點都還來不及上桌,他就轟然倒下來!

  老夫人當場被他嚇得差點中風。葉家一行人七八手腳把他送到醫院裡,醫生診斷的結果,可能他一開始「只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偏偏沒有立刻就醫,併發成支氣管炎;直到週末為止,支氣管炎早已進一步併發成肺炎。

  幸好眾人送醫得早,否則他現在已經化身為天上的流星。

  這一場急症足足讓他在加護病房躺了七天,之後又在普通病房躺了兩個星期,醫生才終於放他出院。

  在他住院期間,她所受到的責難當然不用說了。老夫人狠狠痛駡了她一頓,幾乎讓她以為自己隨時得打包行李,回菲律賓喂蒼蠅。

  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因為心中充滿內疚。

  他的身體弱是一回事,被她害得住了院又是另一回事。她非常明白,他的發作自己難辭其咎。為什麼當時沒有立刻逼他去看醫生呢?為什麼聽他的話以為吞兩顆感冒藥就會好?為什麼相信他那一臉怡淡安撫的笑容?

  他的笑是如此令人心安,仿佛天下無大事,於是她也就真的買賬了。

  「我只是隨口說一句,你的反應倒是挺激烈的。」伍大少把雜誌放回茶几上,終於正視她了。「你看起來好面熟,我見過你?」

  「召疋的。」謝主隆恩。

  「在哪裡?」

  「我以前是在餘家大宅服侍的。」她不太情願地回答。

  「我還以為轉調過來的人是個菲傭。」

  「我是。」她深吸了口氣。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菲傭。」

  「菲傭的臉上不會刻字。」她回嘴。

  「脾氣倒滿大的,」伍長峰的眼睛眯了一眯。「怎麼?儉園走了個惠美,輪到你來『接手』?」

  衣絲碧的指甲掐進掌心裡。

  她可以接受自己社會地位不高的事實,卻無法忍受別人侮辱她的人格。

  「菲律賓人又如何?」

  「不如何。惠美好歹稱得上『麻雀』,外籍女傭可就連『麻雀』的邊都構不上。」他笑得很陰險。

  「您說得對,惠美是『麻雀』,您和余先生這樣的人就算是『鳳凰』了。可惜我什麼蟲蛇鳥獸都不是,我只是一個平凡又普通的人類。」

  「嗯……看來不只脾氣大,爪子也很利,還長了倒勾呢!」伍長峰的俊目眯起來,猶如一隻兀鷹正觀察地上的小白兔,打算找個最好的角度迎頭痛擊。

  我怕你嗎?衣絲碧傲然回視。

  在臺灣工作的這幾年,像伍大少與餘老夫人這種人她見過太多太多了——這些人絕對不容許別人把他們瞧低,卻喜歡找個墊底的人踩一踩,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想和他們攀親帶戚。

  仰人鼻息並不表示她就低人一等,這些人沒有權利決定她的人格高低。

  「阿峰!衣絲碧脾氣這麼好,你都能把她惹毛,你的功力真是越來越高深了。」餘克儉慵散地走下樓來。

  他突如其來的插話,中斷了兩人宣戰的可能性。可是這兩隻鬥雞繼續瞠目對視,仿佛誰先移開視線誰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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