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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雖然事不關已,可是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弄清楚這個誤會的成因,總有一天派得上用場。

  「你懷孕了!」馮清若的尖叫聲沿著電話線灼燒而來。「你怎麼會懷孕呢?我連你交上男朋友都不知道,你就被搞大肚子。別告訴我聖母的奇跡發生在你身上!」

  黃少貞的秀顏緊緊埋進手裡,徹底失去了主張。她簡短的將前因後果重述一遍。

  「這幾天我避到離島去,苦苦思索,仍然設想不出良策。現在除了找信得過的朋友商量,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了。」她無力的低語。

  「說來說去又是日本鬼子惹的禍。你們黃家女人真是欠了他們的!」馮清若拼命歎氣。「你有沒有打算拿掉?」

  窗外的雲傍徨的遊移著,找不著落腳定處,恰似她的心。

  「我不知道……」

  墮胎當然是最方便的方法,可是……那就像謀殺啊!她的道德觀不容許她這麼做,而且,她也害怕。所有關於墮胎的可怕傳聞一古腦兒湧上她心頭,如果失敗了怎麼辦?

  「你當初處理堂妹的事明明很有把握,怎麼一落到自己頭上,反而失了分寸?」馮清若說話向來直率。

  黃少貞悲慘的持著話筒聽訓。「我終於能體會小妹不想聲張的難處。如果消息傳出去,我該如何面對同事、朋友、親戚?我又該怎麼向父母交代呢?我快瘋了!」

  馮清若靈光一閃。「對了,你為什麼不去找那個該負責任的傢伙?你不是說他很有誠意嗎?」

  「他是個日本人,隨時都會回日本去!他能幫得上我什麼忙!」她煩躁的拉扯頭髮。

  「說得也是。」馮清若點點頭。「那只剩下唯一之道,老實回去向父母大人稟報吧!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趁現在大家坐下來想辦法也好。」

  「不行啦!」父親的每句期許幻化成利刀利劍,一柄柄刺進她體內,割得鮮血淋漓。她如何把事實告訴他們?又如何能面對他們?強忍多時的悲淒終於穿透脆弱的心牆,潰發成汪洋大水。

  「你不要哭嘛!你現存人在哪裡?我過去陪你好不好?」馮清若被她哭得心慌意亂。

  「我已經回來住處了……」她哽咽的說。「你先不要急著過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等我腦筋清楚一點再和你聯絡。」

  「好吧……你可別想不開喔!」馮清若猶不放心的叮嚀幾句,方才收線。

  黃少貞拭去淚珠,卻停不住抽抽噎噎。堂妹出了意外,還有她這兩光堂姊可以商量,現在輪到她出事,她找誰去?

  而未婚懷孕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自己,又還能找誰幫忙?即使逃得了父母那一關,她也退不了世俗禮教的眼光。

  她是一個中文老師,一個學術界的文人,一個小有知名度的文學作家,並不是那些動輒生上幾個私生子都無所謂的明星歌手。她存在的圈子堪不起未婚生子的醜聞!

  她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呢?

  難道……最終真的要淪落到某個陰暗角落,任由醫生將沒消毒乾淨的儀器探進她體內,喬掉她子宮內的血肉,也刮掉她的女性尊嚴?黃少貞不寒而慄。

  窗外,最後一絲夕陽被高樓的陰影吞沒,似乎影射她黯淡無光的未來。她的心沉甸甸的,和夜暮同一色調……

  鐵門被人推開。她沒有察覺,甚至不知道自己忘了把鐵門拉攏。

  一道巨大熟悉的暗影遮掩住月光,籠罩在她身上,將她拖入更深的闋黑。

  她仍然蜷縮在沙發上,失去焦距的視線投射向遠方。

  身側的座位陷下去,將她牽引向一個堅實如鐵的體軀。強壯的臂膀環住她,完整的抱進懷裡。

  一股綿綿細細的氣息突破冰層,慢慢為她失熱的心加溫。徐緩而堅定的熱度溫回她一點血色,也化開了她體內的水氣。她再也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收幹的水澤,又從眼眶內洶湧的氾濫出來。

  她緊緊貼靠他胸口,無聲的啜泣。

  石藤靖和溫柔地吻著她的頭頂、濕濡的秀頰、和冰冷的手心,以一點一滴的細吻讓她的心靈保持溫暖。

  任何問題已沒有提出的必要,半個小時前接到那通電話,提供給他一切資料。

  不愧是脾性火爆的貞,連來往的知交也和她一樣兇悍。

  「跟我回日本。」渾厚的聲音如夜的迷咒,莫名捕令人心安。

  她無力的倚在他胸前,怔怔聽著。

  「到日本去,把小孩生下來。一年半載之後再回國。」他渾聲提出心中的備案。「我可以透過管道為你弄到日本大學的實習聘書,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經在國外等產。」

  沉寂良久,她頹然的垂下螓首。

  「不行的,我不能就這樣拋開一切,太多的人和事物無法交代……」

  「去日本的好處多過留在這裡,想想你自己的處境,再想想令堂妹。你希望她承受的痛苦也一模一樣在你身上重演嗎?」他蹙起劍眉。

  「小妹……」她低喃,可憐的芳心頓時又失了主張。

  「我已經探知了令堂妹的遭遇。想想看,一到日本,你不但能避開這些閒言閒語,也更接近千草一家,將來不論想出任何計較,都比遠在千里之外的這裡易執行。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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