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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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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這個……」靈均慌了手腳,整盤棋局全被他打亂。 「嘿嘿嘿,你果然來者不善,對吧?」鄔連環幸災樂禍,活像撿到了便宜。「我已經把自己的原則表達得簡潔清楚,你也將自己的本意暗示得相當明白,顯然咱們倆不可能產生共鳴啦!既然如此──」他拍拍屁股起身。「請恕小生不克相送,後會無期。」 「請等一下。」靈均連忙推開椅子。 「坐、回、去!」他扯出下吊眼瞠瞪她。「假若你再敢追著我跑,我保證向警方控告青形大學的學生妨礙自由。」 認真的語調清清楚楚地傳達出──他是認真的。 這回靈均不敢造次,欲哭無源地跌坐回原位,睨著他昂首闊步地離去。 合該她命中犯小人,竟連區區一樁演講的請托也宣告敗北。 或許表姊和陽德說對了,她德薄能鮮,這輩子頂多適合替旁人跑跑腿,打理一些細微瑣事。 兩噸花崗石,再度嘩喇喇壓向靈均的百會穴── 「喂?」淩某人夾手搶起殺風景的話筒。 她的小說正進入如火如荼的階段。依照劇情發展,女主角即將被潛入的壞蛋頭子打暈,綁架回巢穴裡,等待男主角送來白花花的贖款。緊要關頭,思緒竟然被要命的電話鈴聲中斷。 「……」彼端陷入全然的沉默。 「給你兩秒鐘,再不吭聲我就掛電話。」難得她向來嘻嘻哈哈的嗓門嗆著火藥味。 「……老師,是我。」靈均好不容易止住的淚眼,二度威脅著氾濫。 一天之內,她已經連續被兩個人限制發言時間。 「嗨,靈均。」最後一絲嚴苛馬上蒸發掉,轉而讓親切溫和的語意代替。「這麼晚了,怎會想到打電話給我?」 「對不起,打擾你趕稿。」她埋進被窩裡哀憐了兩個半鐘頭,竟然忽略韶光飛逝。 原來此刻已經深夜十二點。 「沒關係。」淩某人敏感地聆出她的聲音微帶沙啞。「你的聲音怪怪的,感冒了嗎?」 她決定不拆穿靈均哭泣的事實。 「不是。」靈均沉默了半晌。「老師,我、我……我需要一點建議。」 「關於美術系的委託?」 「嗯。」她一思及鄔連環那尾文化流氓,就想掉淚。「我遇到一點小困難。對方極端不合作,而且,態度、有點負面。」 多麼輕描淡寫的說法。 「我猜你依舊不願意將Case發還給陽德他們,是吧?」 「我……」她咬住下唇,勉強吞下喉嚨的硬塊。「我想再嘗試一次。」 方才猶疑了許久,便是擔心向淩某人求援後,會招來任務解除的命運。 「沒問題。」淩某人一向倍仰民主開放的原則。「靈均,你讀不讀金庸的武俠小說?」 「表姊、借過我幾本。」她打起精神,聆聽訓示。淩某人天外飛來的一句話,通常含有無盡深意。 「聽好羅!金大師筆下的俠客們通常掌握一項不敗之鑰:『他強由他強,輕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你懂不懂?」 「這個……好像有點文言文。」 「唉!出版社的總編輯也曾經批評過這一點。」淩某人喟歎著無止無盡的懺悔。「那四句睿智的話翻譯成語體文就是:『隨他去亂打亂跳,老娘一律當成沒看見。』這樣你就明白了吧?」 「明白了,謝謝老師。」果然有夠「語體」。 靈均若有所思地放回話筒。 淩某人的建議不無道理。鄔連環之所以讓她體內的受挫感大量繁殖,便是因為她太在意他粗率的言語和態度,只要忽視他那層如狼似虎的外衣,表皮之下的鄔連環也不過是個「公的人」罷了。 既然她能和陽德、表姊夫袁克殊,以及校內數十位異性相處得和睦融洽,沒理由遇見他就杠龜。 對!她必須更改策略。下回再碰面,不妨將他視為無理取鬧的小孩,而她則是成熟寬容的母親。 身為母親,她有義務扭轉小孩失儀的禮節修養。 再不濟,頂多當他是一條小狗。 人被狗咬是經常有的事,傷口抬到嘴邊吹吹就算了,幹嘛降低自己的品格,蹲在地上也回咬它一口? 靈均揮掉所有淚痕,痛下決心再接再厲。 當晚,她的睡夢中盡數充斥著張牙舞爪的突變生物。 一隻高大的變色龍突然延長出秋田犬的巨頭,轉眼又幻化為鄔連環的臭腦袋,追咬得她無路可逃。 那個藝術流氓,即使是在睡眠中,也不讓她安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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