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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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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靜靜睡臥在黑夜裡,玉頰上畫著淚痕,等待他倦鳥回巢。她的眼中瞧不出一丁點數落與責備,啟齒也只有關懷和擔憂。 她是如何讓自己變得如此完美無瑕呢? 他,又何德何能,在攪亂了她的命運頻率之後,擁有這般如珠如玉的愛眷。「裴海?」她枕在他的臂彎裡,慵然的睜開眼。 「怎麼還沒睡著?」裴海在她前額印下溫存的吻。 池淨等候了一下,眸光如兩團清澈無波的深潭,直直漾進他的靈魂底。 「那天你見到我和裴勁風先生交談,為什麼會如此憤怒呢?」在他回答之前,她急切的接著說:「如果你不想談,那就別回答我了,真的。」 裴海微笑起來。他的小淨!總是溫柔謹慎的將他放在首位,擔心她會讓他不開心。他換了個姿勢,坐靠在床頭,將她擁起來,臉頰緊緊貼著他的心口。 「裴勁風是我的父親。我在四年前與他決裂,從此以後兩人就形同陌路。」他望向窗外,西方的銀月縹緲,薄曦即將來到。「在我的生命中,凡是同時認識我們父子倆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有的含冤莫白,有的罔送性命,我們倆是彼此命運中的惡兆,一碰上了,就註定相恨相克,所以我不願意讓他接近你。」 「……他做了什麼?」她輕聲問。 「他害死我好友的母親。我朋友本性淳樸老實,但是家境不好。他十多歲的時候……」裴海幾乎難以察覺的頓了一頓。「為了一件案子蹲了五年的牢。後來他出獄了,間接在朋友群之間聽說他在打聽我的下落。但我當時已經在英國學藝術,兩人一直沒有再聯絡上。直到四年前,我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重逢了,我父親卻很無聊的認為他會拿著這件舊事來勒索我。」 「為什麼?案子又不是你犯的。」她滿心疑惑。 裴海隔了一會兒才回答:「因為案發當時我也在場。另一方面,海淵集團也算數一數二的知名企業,如果少東鬧出和刑事犯有牽纏的醜聞,媒體怎麼可能不加以炒作?」「我明白了。」池淨頜著螓首。「然後呢?」 「然後,」他撇開嚴苛的嘴角,冷冷的笑。「裴老頭自作聰明,找了幾個小混混想上門勸他安分一點,結果他人不在,家中只有一個寡母。那些小混混索性把房子裡砸了,一方面泄忿,一方面做為警告。」 「那些混混誤傷了他母親?」她約莫明白了。 「對!其中一個混混在破壞廚房時,不慎刺傷了牛仔的媽媽,害她流血過多而死。這一切就像……」就像當年的舊事重演! 他也是一個不慎,無端輾死了小淨的父親。兩條生命,出於類似的緣由,都犯在他們姓裴的父子手上。如果宇宙間真有無間地獄,他們兩人死後,絕對一人獨關一層。池淨心下淒惻,良久沒有辦法回語。 最後她開口,緩緩把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所以我瞭解失去家人的痛苦。」裴海的肌肉繃緊了。這是她首次跟他提起童年的舊事。 「小淨,換成了你,你會如何對待那位撞死令尊的人?」 「我何必去『對待』他呢?我又不認識他,也沒再見過他。」 「你……恨他嗎?」 池淨沉默了很久。 「我想,我可以原諒,但無法遺忘。」她的語音幽遠,彷佛回到了驚懼交加的那個夜晚。「我已經記不得他的相貌,可是那種失了憑籍、茫然無依的感覺,真的會把一個小女孩的心穿出洞來。你知道嗎?在我被領養之前,育幼院的老師曾一度以為我智能不足,或者患有自閉症,因為我完全不願意開口說話。」 「小淨……」他合上眼,掩住內疚的目光。 「幸好,再痛苦的事也終究過去了,我已經從傷痛中痊癒。」她反而回頭安撫他。「其實在某方面而言,我很高興喪父的事是發生在我幼年期,因為那個少年、以及相關的記憶已經從我的生命中消失,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唯一的善待吧。如果時空背景轉移到現在,我可能沒辦法放得如此灑脫。」 讓他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唯一的善待吧…… 沒辦法放得如此灑脫…… 平靜無波的告白聽在他耳裡,卻似金光閃閃的鐮刀,在心口劃出一道道愧疚的血痕。「所以,你應該能瞭解我對裴勁風的痛恨,雖然他害死的不是我母親。」他粗嘎的嗓音彷佛喉嚨裡進了沙。 池淨坐了起來,把床單圍在酥胸前。 「這種事連我也久久無法釋懷,更何況你烈火一樣的性子。不過那天在會場上,裴勁風看著人群中的你,他的眼光充滿了哀傷,也充滿了遺憾……我覺得他的手段雖然錯了,卻也起因於護子心切啊。」這對父子的心結,會綿延到何年何月呢?「你別替他說話!」他忽然翻身壓住她,重重的在她耳畔低語。「聽我說,裴老頭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要你和他太接近,知道嗎?以後看到他,離他越遠越好,不准和他再交談,知道嗎?」 他霸道的性子又出來了,總是要人做這做那的。她無奈的漾出一個柔笑,點點頭。那抹笑,又勾發了蟄伏的情欲。他的眼瞳漸漸變暗,眸心成為了深邃無比的水淵。她嬌雅的臉容開始泛紅,輕呼一聲,又被他急切索求的欲望降服…… 過後。 還是萬籟俱寂。還是薄曦掩窗屝。 他輕輕的在她濡濕的肩上,印下淺淺的吻。「小淨?」 「嗯?」她嬌慵的應著,徘徊在清醒與昏睡的邊緣。 「我們結婚吧!」他下定決心。 池淨錯愕的睜開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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