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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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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跟身體就那麼相疊。他的重量壓在我的重量之上。 「今天我不回去了。」他說著,親了我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密密且麻麻。 我雙臂緊勾著他的脖子,這樣被我纏著,他即使想回去也走不了。 「你想回去也走不掉。」我在他耳邊輕聲說。 他低笑出來,舔著我的耳朵。 暖氣變得太強,一切彷佛都融化掉。 第十一章 真的,說舒馬茲楊過氣了,那實在太小看他。所以,儘管他心中是那樣的打算,事情總沒有那麼美好簡單。 錄音演奏不僅是躲在幕後奏奏彈彈就可以。不管他願不願意,都以一種形式,暴露現身在公眾之前。他當年初成名時,錄製的唱片對他的名聲絕對有宣傳與推波助瀾的加乘效應,甚且以極快的速度,用一種無形的方式,將他推介到大眾之前。 如此,與他重新上舞臺著實沒什麼差異。 還有,還要應付樂評家的批評,那更加令他煩厭。 舒馬茲楊不是天生親切友善友愛世人的人,我領教過。重新出發,樂評家不會輕易將他放過。 所以,他遲遲不想行動。 我想他根本不願意。 「你覺得失望嗎?」他問我。我們在餐廳吃飯,四周全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和工作人員。 舒馬茲楊不只與我,也和別人這樣一起吃過飯。所以,越是公開,越是平常,我們和其他在餐廳裡吃飯的人沒什麼不一樣。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我沒回答,反問。老實說,私心裡,我的確是覺得他「人在福中不知福」。他占盡一切有利的條件,卻對之嗤之以鼻。就好像出身富貴的富家少爺,不屑自己的家世,口口聲聲要和平凡人一樣。 「你問。」舒馬茲楊只是喝著咖啡,似乎沒胃口。 「你曾經無數次在舞臺上,在無數觀眾面前展現了音樂的神奇,使人感動,明瞭音樂可以達到忘我的極致。我相信只要有過那種經驗,一定很難忘懷。你難道一點都不懷念留戀那種在舞臺上與自己的音樂結合為一體,激越、昂揚、熱情的感覺,和樂迷感動熱情的歡呼和掌聲嗎?」 舒馬茲楊表情變沉肅,一口一口喝著咖啡。 「我的確是想過。」咖啡喝到盡,舒馬茲楊終於承認。 「那麼你為什麼不願意……複出?」他說他是累了,這時他的表情如此陰暗,我突然發現似乎觸到了不該觸的什麼。 「我拿什麼複出?」神態更陰晦。「理兒,我也不願承認的,可是,事實是,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舒馬茲楊』了。」 啊!這句話像雷擊,我震栗一下。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才聽了你的演奏,你把我父親的曲子詮釋得那麼好!」我不相信他的話。 「那是不夠的。」舒馬茲楊一直不願去談去碰觸的,我卻殘忍的讓他拿刀去挖自己傷口的肉。「我自己知道,我頂多只是在原地打轉。」 「這樣就足夠了!」 「不。」刀子利,挖得深,只怕見骨。「我有我的自尊。如果不能超越以前的我,只是停留在原地,我的姿態只怕會更難看。那些樂評家說我江郎才盡,某個方面來說,的確如此。」 我吃不下飯了。 「對不起,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殘忍逼他承認,又說出這一切,我難堪難過的抬不起頭。 平凡的我,忘了他的驕傲。像舒馬茲楊這般叱吒過的人,感觸當然更多,只是他不讓他的傷口暴露,不給人看見。 「沒關係,你只要不對我失望就好。」他說:「以前我不相信的,但真是神奇,遇上你,我忽然又有創作的力量欲望。可是,這畢竟不是神話傳奇,然後我就能一下子才情盡露,更勝從前,重新又揚名世界。」到最後他淡淡笑起來。 「那麼,你說可以接受錄音演奏是因為我,而與你母親的妥協?」 舒馬茲楊沒回答。 沉默就是默認吧。所以我虛榮又一廂情願的以為如此。我也願意相信,的確是因為如此。 我承認我膚淺,我愛舒馬茲楊這「為了我」的舉動,知道自己被他收在心裡重視著,天涯海角都願意追隨。 「舒馬茲楊。」我喚他。如果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我大概會撲過去。 「你不覺得失望嗎?我到底真的過氣了。」舒馬茲楊很認真,藍眼珠更晦澀。 「請你不要這麼說。」我吸口氣,「曼因坦教授將我介紹來這裡,表示他相信你,你一定有你的過人之處。不管你回不回舞臺,能不能再次立足于樂壇中心,我一定都跟著你。其實,像我這種沒天賦的學生才真是累贅;能跟著你學習,其實是我運氣。」 我沒有意思諂媚、討好或安慰舒馬茲楊。但他眨動眼,藍眼睛變得溫暖柔和。 我想,這種時候,無聲勝有聲。舒馬茲楊只是看著我,伸手過來握我的手,再沒有其它太多的言語。 王淨打工回家帶了一瓶紅酒,冰箱有昨天吃剩的炒麵,紅酒配炒麵,我們就那麼吃喝起來。 「這個要慶祝什麼?」我舉舉紅酒瓶。 「我領薪水。」 「還有呢?」 王淨呷一口炒麵絲,配飲一口酒。 「他說他要過來柏林,要跟我重新開始。」 「他?那個黑龍江?」我大口吞酒,嗆到了。「那你怎麼說?」 「不要。他來我也不見。」 呵,我喜歡她的直截了當和乾脆,雖然這樣的決絕大概純粹只是理論上。 「他要求你呢?你狠得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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