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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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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來。我心頭一動。 「舒馬茲楊先生——」叫住了他。 「還有事?」他不耐煩。 「我——」我想我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楚了,因為我說:「我想聽你彈琴,彈一首完整的曲子。」 舒馬茲楊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鐘。那陰沉的表情讓我覺得我真的是瘋了。但出乎意料的,他居然點頭。 該說是我的好運氣,還是我昨晚「犧牲」的報酬?舒馬茲楊的演奏——現在我才發現,我的心太大了。我也沒想過這要求意味著什麼,我只是出於衝動。 舒馬茲楊讓我先練漢農。然後,我退開。看他坐上鋼琴椅,我連呼吸都不敢了。 他彈了兩小節我就聽出來,竟是我爹的那曲「星空下的情人」。除了原本的緒繼纏綿和喜悅愉樂,還有一些什麼我說不出的。 我半張著嘴,睜大眼睛望著舒馬茲楊。沒有曲譜,才聽過三回的曲子,他怎麼能夠?居然能夠! 然後,聽著聽著,我覺得有點不一樣。 曲子的味道。 當年我爹做這首曲子,沉浸在與我母親大人邂逅的兩情相悅中,基調是甜蜜蜜的。舒馬茲楊詮釋下,卻多有哀美。這曲子我再熟不過。雖然細微,不過我還是發現舒馬茲楊稍有編改。曲子還是原來的曲子,風格卻變得相異。 最後一個顫音歎息似消翳,我發現我的心臟不是跳動的,而是在顫動的。 「你——」我第一次從不同角度看舒馬茲楊。光因為這首曲子,我就可以沒出息的原諒他所有的傲慢。「你明明彈得這麼好,這麼有才情,為什麼——」我咬住嘴唇。 都說他淪落,他原竟是自甘淪落! 「才情?」誰知舒馬茲楊竟是鄙夷地哼一聲。「你要問我為什麼回絕慕尼黑國家歌劇院的邀請,拒絕瑪琳夫人的贊助,放棄舞臺不再創作是不是?」 我點頭,跟著口水把話吞回去。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把自己搞到這個差勁的地步。 「你沒聽過外面是怎麼說的?」又是帶著諷刺的語氣。 「聽過一點。」 「哪一點?」舒馬茲楊像是在談論下相干的事一般。 我有些為難。吸口氣,還是說了:「據一些小報報導,你因為愛上年紀比你大的情人,又有親屬上的關係,因而自暴自棄,自甘墮落,自毀前程。」 「還有呢?」 「還有……嗯,某些評論家說你退隱的理由,是因為,呃……因為……」我支吾一會,終於狠狠抬頭一口氣說:「他們說你江郎才盡。」 我以為舒馬茲楊至少會冷哼一下什麼,但他只是挑了挑眉梢。 「江郎才盡,那就是了。」 「你知道不是!」我居然煩躁起來。我原也是懷疑的。舒馬茲楊對我的態度不好,所以我一直沒有以公正的態度評斷他,老想著他是被浪潮淘去的人物。哎!我越想越煩躁。 「不然你以為我有什麼?」他詰問。 「你有才華。」我不假思索。 「才華?」他冷笑。「拿掉了才華,我不就什麼都不是了?舒馬茲楊有才華,那麼沒有才華的舒馬茲楊就變成什麼?沒有才華,我就是不是我了嗎?這些人那些人,你們——評論家也好,輿論也罷,我母親,父親,你,她——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才華,沒有人是因為我這個人在看我;你們看的都是那個所謂有才華的舒馬茲楊——」 聽到他冷笑中逸過的一個「她」字,我立刻明白當中藏有著的故事。但我更訝異他這些話。 「就因為這原因嗎?」我不得不蹙眉。「你所謂的『你這個人』是指什麼?你的『本我』、『真我』嗎?我不懂,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有這種幼稚的心結。根本就沒有『純粹』這回事。我們一成長,社會化以後,根本就不能脫離那些有形無形的成形在我們身上的東西。所謂的『我』,都因為那些加諸在其上的東西比如學識、教養、見識或者才華思考,而成為『我』的。就好比,誰是劉理兒呢?那個學了十多年鋼琴,不下廚作飯,不上不下的東方來的『我』。人家眼裡看到的,實際在生活的,就是這樣的劉理兒,沒有所謂另一個『純粹』的劉理兒。這道理是一樣的。因為你已經『修』成了那個模樣了;你的氣質、個性、態度、本事、才幹混淆交錯,『修』成了如今站在這裡的『舒馬茲楊』。請你不要自欺欺人,再說什麼『原相』『原我』了,沒有那種純粹的存在的。」 話一說,成了長篇大論,論成了說教,舒馬茲楊攏斂的劍層越蹙越是尖銳。 我硬著頭皮又說:「我知道我惹你不高興。我不是你,不明白你的處境。可是,怎麼說?就好像一個窮人進銀行,身上沒有半毛錢,卻看到那些手上抓著幾百萬的人在唉聲歎氣。窮人當然是不會懂的。打死他,他也寧願跟那些有錢人一樣,手上抓著幾百萬,然後在那邊嗯哼唉嗨的好像牙齒疼一樣的唉喲吐氣。」 我沒有意思說笑話,偏偏聽起來好像在說笑話。舒馬茲楊惡狠狠瞪我一眼。英俊的臉是難看的。 「我可以問你——」 「不可以。」我話都沒說完,他就狠狠地堵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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