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如是 > 相遇,在最美的流域 >


  「那年夏天,你來到這處山林,我們第一次相見。你的靈魂一片潔淨,振動了我。我們沒有交談太多的話語,只是彼此相對凝視。那時你的眼神很認真、很清澈,雖然藏了小小的哀愁。現在的你,負擔太多,可是你的靈魂依然透明潔淨,你一來,我就曉得了。」

  啊……記憶是那麼遙遠……蕭愛依然癡愣地望著托斯卡。但聽得他的聲音又從遠方蕩開來:

  「你是個美麗的女孩,你有潔淨透明的靈魂,第一次見面我就這樣以為。只是,以人類的觀點標準,你不懂得如何修飾改造自己。他們忽視了你的靈魂,只以你的外在形體判斷美醜,加上你面未覺醒,不知道如何肯定自己,才會受困於形體和皮相的庸擾。」

  他究竟是誰?眼前這精靈似的美男子,為什麼會對眾人嗤之肥醜的小丑說這些話?蕭愛的神情更迷惘了。

  「你真的想不起來了嗎?」秋田托斯卡眸中的哀愁更深了。

  「我的靈魂早已疊著你的靈魂,從見到你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一生的命運邂逅。七年的時間也許不過年輪的一小環,可是我熬不住思念的苦,向火星許願,祈求再見你一面。你真的忘了我嗎?愛——」

  又是那種傾注所有感情般的呼喚。蕭愛的心深受感動,轉到喉嚨卻變為聲聲酸澀。

  「是啊,那年夏天——」她啞著聲說:「我來到這裡,羡慕這些林草悠然長於天地,卻沒有人類的煩惱。我對著一棵白花樹凝視很久,心裡希望著自己就此化為那棵白花樹——就是溪邊那一棵白花樹吧?剛才我才會對它有那麼懷念的感覺。可是——我怎麼不記得見過你……」

  蕭愛這句話說得很感傷。這個令她有那麼強烈的眷戀與懷念感,宛如精靈的美男子,她怎麼會忘了他,記不起他了?

  誰知秋田托斯卡竟然露出釋懷的微笑,憂鬱的眼神轉為深情濃濃,泛出晶綠的光輝。

  「你記得那棵樹就好。」他的眼光很柔。

  「可是,我忘了你——」蕭愛淒聲想哭。

  「那不重要。」秋田托斯卡還是笑臉溫溫。「你記得那棵樹就夠了。我只要你記得那棵樹,對它感到懷念眷戀就夠了。」

  「可是——」蕭愛還是無法釋懷。

  秋田托斯卡微笑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仰頭看天。風一吹,樹葉沙沙,洞天僅見的幾顆星被樹影搖曳遮擋地胡亂顫跳。

  「你不相信輪回,不相信命定、不可思議的傳奇也無所謂。」秋田托斯卡亂髮隨風張揚,在夜中充滿飄忽的美。「但是請你相信我,你其實是個很美的女孩。」

  「我——」蕭愛深深歎了一口氣,洞中傳來回音,流水似的清清。「其實我不是不相信宿命、前世來世。而是……你仔細看看我,這樣的我適合那種哀怨美麗的故事傳說嗎?太不適合了。」

  「愛……」秋田托斯卡輕輕地撫摸蕭愛的臉龐,垂視著她;蕭愛仰頭望著秋田托斯卡,眼眶裡有淚光。「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人,深深吸引著我,我渴求著你的靈魂。我知道你擺脫不了對外在形體的在意與自卑,我只能告訴你,相愛是對對方靈魂的渴求,你實在有著吸引天地間所有萬物精靈的氣質。那是你的本命,你不只是屬於人世。人類那種重視形快皮相的生物,是無法知道你的美,無法懂得你的靈魂。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我們是人啊,只能以人的方式長存和追求。你怎麼能不在乎感官的撼動?那是因為你是美麗優雅的人種;但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無法不對自己的形表長相感到自卑!我有血、有淚;有感情、有感受,有自尊有驕傲!可是每當我以為我可以放心去愛的人,到頭來到都不是我,我只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甚至我以為是我的好朋友,都在背後譏笑我,那你味、難堪,你可經受過?」蕭愛力求語調的平淡,越說越激動,想起過去種種屈辱,不覺淚水串串的滴落。

  「別哭!為什麼要落淚?你真的愛過那些人嗎?那些不明白你的美,不懂得你靈魂高貴的人,值得如此為他們掉淚難過嗎?」秋田托斯卡疑問淡淡。

  蕭愛以手當紙,橫擦豎抹,抹掉臉上的淚說:

  「不,我只是為自己感到悲哀。你不明白,像我這種不起眼的女孩,只要有人對我好,對我笑,我就會多感激!對感情我根本不敢有太多的憧憬期待,沒想到上天還是安排我嘗盡那種難堪與屈辱。」

  「這就是你到這裡來的原因?不是因為想到了我——想起這片山林。」

  「我——」

  「不必解釋。」秋田托斯卡按住蕭愛的唇,又輕輕撫摸她的臉龐說:「只要你來了,我能見到你就好。我一直以為,因為生命有終點,人類會衰老死亡,就會比較珍惜相知相守與白頭偕老;更珍惜靈魂合一,死生契守。這八年來,你一直身在人間,我擔心你會被人類奪走,日夜不安,相思難耐,沒想到我是多慮了。人類根本不懂得你的美,不知道你靈魂的高貴。我原以為人間多癡心情種,原來癡的不過是形體皮相,下賤的情欲。」

  「不!你說這話太嚴重了。」蕭愛緩緩搖頭,臉上的淚已幹。「人對外在形體和皮相的追求,雖然過於執著,卻是天經地義,無法苛責。只是因為人對『美』有主觀的認定和要求;每個人對『美』的感觸與解釋義不只相同。十分有許多遺憾的事發生。人不只是皮相的動物。也是感情的生物,這世上其實有很多癡情堅守的靈魂,不全然只是為了皮相胴體的單純情感。我遭遇的遺憾,只能感歎說沒有遇到與我相知的靈魂;批評他們情欲下賤,那是不公平的。」

  「再說,」蕭愛的目光越過林樹,投向漫無邊際的黑暗。「執著於形體皮相的,不單只是人類而且。所有的生靈精怪,吸收日月精華,潛心修行,為的不就是一副人類的形體?『美麗的生靈』、『美麗的事物』永遠是生物舞臺上的生角,這是宇宙的定律;是生命形成之初,上天就賦與生命如此的思維。追求美的極致,是生命的共通點,實在怪不得那些膜拜『美麗』的信徒。」

  「不!美出自於靈魂,相戀是對對方靈魂的渴求。我們吸收日月精華、潛心修行,不單只是為了人類的形體,而是——-"

  「你在說什麼?」蕭愛滿臉疑惑的看住秋田托斯卡。星光微弱,夜色又太猖狂,只能模糊的辨得輪廓。

  秋田托斯卡心頭微震,只是簡單的回答說: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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