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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偶爾入行天宮,再焚香祝禱,看見青煙嫋繞上入天廳,我的心卻是什麼也不敢再問求。不問,不問,就算神明許我探問,我寧願什麼都求都問,只有這件事,絕不相信。

  關於愛情這件事,鎖藏在那兩枚半月竺中,有著我太多的來解和心事。它們始終不能陰陽契合,因為我始終不曾會竺祝求。

  感情的事,推託付於天地,推託賴給神明,便能理出幸福的相守嗎?不是我不相信神仙的垂憐,只是一想起ECHO的悲與愁,我寧願、寧願自己盡嘗這苦果,只希望,真到無可奈何的那時候,誰也不要被傷害。我知道難!沈自揚儘管那樣說,我又如何真正忍心看他受折磨!然而,我卻真怕,真怕有一天,我真的會辜負了他——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埠脈脈水悠悠。

  可是這日子,我依樣的過,不說悲愁。辛棄疾早已作古百千年,還提什麼「愛上層樓」!我但願這日子,無傷無憂。

  而我終是投能好好快樂地替ECHO活上這一遭。我誠心地祈禱過,可是,終究——

  上西洋文學史課的先生問大家:「你們班上有人叫ECHO嗎?」

  「有。」坐在前排的人回頭看我,然後大聲說。

  先生繼續說:「我就知道一定有。奇怪!你們怎麼會喜歡這個名字!ECHO不是人哪!你們知不知道?」

  「老師,」木木調皮問:「ECHO不是人,那是什麼?」

  先生瞄了她一眼,說:「你這樣問,表示你不用功。以前西洋文學概論課沒念過希臘羅馬神話嗎?」

  木木「西概」低空掠過,難怪她搞不清關於ECHO和水仙。她扮了——個鬼臉,轉過頭,小聲問我ECHO究竟屬什麼?

  「屬什麼?精靈或女神吧!」我說,鎖緊了眉頭。

  愛上納西蘇斯不是她的錯,可是她卻嘗透了苦果。值什嗎?傻瓜!直到變成水仙了,納西蘇斯還是不知道她的存在,根本不知道有她!

  我不要!我不要這種痛苦的愛戀——

  「那一位叫ECHO的?」先生在臺上問。

  大家都把眼光轉向我。

  「是你吧?你叫ECHO是吧?後面那位同學?」這先生真可愛,課都上到維多利亞時期的文學詩作了,還在記掛著希臘羅馬時代那些老掉牙的傳奇神話。

  我站起來,自己了懷曉得為什麼突如而來一股衝動,我說:

  「不!老師,我不叫ECHO,我叫蘇寶惜。」

  同學以為我在開玩笑,哄堂大笑。木木悄悄對我豎起大拇指,笑著說:

  「這招厲害。」

  先生尷尬地乾笑兩聲說:「這位同學真幽默。安靜,現在請翻到……」

  下課鈴響了,刺耳得很。到了大學,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上下課間再也聽不到悠揚的鐘聲,鈴聲卻老是尖銳刺耳地無時不想刺穿人的腦膜。

  先生走出教室時,回頭看了一眼,我抬頭,恰好碰上他的視線。先生友愛地朝我微笑,才轉頭走入通道。先生是很好的,可是他不該提起ECHO的事。我再也無法替ECHO追尋守住她一直企求不到的戀情和幸福。

  可是大家還是叫我ECHO。我頹喪地漫打著校園中盛放的杜鵑。

  「別這樣,」木木說:「花草何辜!大家叫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嘛!再說,ECHO這名字很好聽啊!你有什麼不滿?」

  我打下一朵落英粉紅,說:「蘇寶惜這個名字不是更好聽嗎?讓人聽了就寶貝憐惜——」

  我突然一呆,這話是誰說過的?

  木木在一旁笑彎了腰。

  「寶貝憐惜?對誰啊?你?拜託吧!看你一副孤乖怪僻又凶戾,不挨你臉色就、錯了,誰還敢來疼你!」

  「林靖英!」我撿起杜鵑,插在地頭上。「你未免太尖酸刻薄了吧?」

  她不察我這個舉動,兀自比手畫腳,興奮個不停。一路走下來,十個閃身而過,倒有八個都好奇地看著她。她倒得意,自我陶醉地說:

  「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有魅力了,每個人走過去,都還不舍地回頭看我。」

  「你美哦!」我把她拉到商店鑲嵌在騎樓壁面的鏡子前。「仔細看吧!看清楚你的『魅力』究竟在那裡!」

  她看清了自己究竟「美」在那裡後,拔下紅花,哇哇叫,鬧著要插到我頭上。我當然不肯依,左閃右躲,笑著四處躲避。她硬是不肯放棄,一直追著。騎樓人來人往的,我一個閃避不及,終是讓她把花插在髮鬢,同時閃射時,不小心往後退移時撞到了人。

  對方按住我的肩膀,及時扶住我,又幫我把鬢旁的花拿下,順勢撥理我飛亂的長髮。

  木木在旁邊看呆了,這陌生人太明目張膽了!當街調戲良家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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