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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她的心說不出的矛盾。

  聽說「碎月樓」新近從京城有名的「太白居」挖了一位名廚,秦游方立刻拉了江喜多前去捧場。

  「來,嘗嘗這道『碎花雞』,這可是掌廚的拿手好菜,遠近馳名。」

  殷勤的夾了一塊切雕如花的雞肉,送到江喜多嘴邊,也不怕人側目。

  「主僕」倆同據一張桌台,憑窗而坐,不僅「同茶而茗」,「同飯而食」,甚至「同壺而飲」,只差沒「同杯而幹」了。

  「我自己來!」江喜多連忙阻擋他的殷勤,舉筷夾了塊肉。

  「唉!一番盛情付溝渠。」秦游方裝模作樣慨歎起來。

  這多日,進進出出,裡裡外外,他都緊帶著江喜多。編藉出各種名目,就望與佳人兩人獨處。

  或試探,或旁敲側擊,他存心糾纏不清。或回避,或裝聾作啞,她有意疏離關係。

  他便真真假假;她就虛虛實實。

  「好歹你稱呼我一聲『少爺』,合該敬我一杯是也不是?」

  喲,端起大少的派頭了。

  「是,是。」江喜多睇他一眼,唇一抿,似笑又非笑。

  她溫順的替他斟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舉起酒杯送到唇邊,紅唇輕含著杯沿,輕啜一口。

  「就這樣?」他不滿意。

  可也不為難她,唇角一勾,一點不懷好意,取過她喝過的酒杯,就她唇齒沾過之處,將剩下的酒一仰而盡。

  「你——」江喜多驚住。

  如此不避諱!

  他是故意的吧?

  存心叫她難為情!

  「這才叫『同杯而飲』!」秦游方咧嘴一笑。「喜多,你該曉得,我沒真將你當作僕從看待。怎麼會呢,你是不一樣的。」

  有時江喜多或有疑惑,她是否洩露了什麼,引得秦游方這等怪異舉動。可聽他這些話,又不像真看穿了什麼,倒像惜才的原因多些。

  「來,」秦游方將自己那杯酒喝了半杯,然後遞給江喜多。「輪到你了!」

  他笑嘻嘻的,不像有什麼算計。

  江喜多遲疑片刻,正尋思該如何推辭,秦游方道:

  「你可別尋什麼藉口推辭,我們『主僕』倆,如此同杯而飲,同桌而食,甚至同室而居,才親熱——不,不,我說錯了,不是『主僕』是『兄弟』倆才是。」

  「這我怎麼敢當。」她懷疑秦游方是否醉酒,胡言亂語一通。

  「敢不敢,你都當一當。把酒喝了吧,嗯?」一聲曖味低問,將酒送得更近,到她唇邊,像是要喂她。

  「我自己來!」她被逼得只好接過酒,硬著頭皮將秦游方喝剩的酒一仰而盡。

  酒甜微辛,滋味撲鼻。

  她忍不住轉開臉,揩拭唇角,不意撞到兩道晶亮的眸光。隔著兩三張桌台,江來喜妙目圓睜,似笑非笑睇著她。

  江喜多大吃一驚,驀地臉紅起來。

  「我去醒醒臉!」不由分說丟下秦游方。

  「等等!喜——」

  「這不是游方兄嗎?」秦游方要追,被一位熟識絆住。

  江來喜不動聲色跟了出去。

  「喜多。」追上江喜多。

  江喜多心虛的止住腳步,半晌才回過身。

  「幹麼見了我就跑?心虛什麼?」來喜故意激她。

  「少胡說!你怎麼會在這裡?」江喜多白白她。

  「我才要問你呢。你怎麼會與秦大少在一起?」

  「你忘了我在秦府『當差』?」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喜多,你與秦大少究竟有什麼『糾葛』?」

  「別胡說,我跟他能有什麼糾葛!」

  「是嗎?」來喜平靜的望她兩眼。「要是沒糾葛,你怎竟與他同飲一杯酒?別告訴我我瞧差錯了。」

  「這——」江喜多語塞,臉色羞紅起來。「這是意外!」她無力的辯解,毫無說服力。

  來喜搖搖頭。那情景多曖昧,多少半推半就的情願。

  「你是不是喜歡上秦大少了?喜多。」這陣子,城裡百姓津津樂道秦府大少的「足智多謀」。來喜心裡有數,沒喜多這個「師爺」出主意,憑他二世能成什麼氣候。

  「算你有良心,幫秦大少出主意時,還記得通知家裡一聲。我已經說服爹捐資興學,出錢修方志。。」來喜笑睇著喜多。

  江喜多李透紅如熟柿,辯道:「你別胡說,來喜,我怎麼可能喜——喜——」她頓一下,咽了咽口水。「我是不得已的。」

  將簽下賣身契的事一一說明。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來喜搖搖頭。「可若真要脫身,也不難。難不成他秦大少真能上我們府裡搜人不可?就算如此,他要搜出你,可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是沒錯。

  開始或沒能想得仔細,還有理由道是被逼就範,可想深些,若她真想脫身,怎可能想不出任何辦法?

  道是有顧慮,恐怕八成八是她心甘情願的被束縛吧?

  「喜多,」來喜正色道:「莫怪我多嘴,可女子首重名節,你這般再待在秦府有弊無利。聽我一句勸,夜長夢多,若是有個萬一,到底麻煩。娘一直盼著你回去,你還是儘早脫身,別再眷戀。」

  淡淡一句「眷戀」,說得江喜多臉又是一陣羞紅。

  「倘若你真的喜歡秦少爺,讓爹找人說媒——」

  「這怎麼行!」江喜多立刻反對。羞煞人!

  「這又有什麼可羞?我與天俊哥,還不是我先主動向爹開口。」

  「這情況不同。你千萬別亂出主意,來喜。」江喜多鄭重叮嚀。

  「你不要我管,我就不管。不過,喜多,以你現在身分繼續留在秦府多尷尬,風險也多,還是聽我的話,儘早脫身。明白嗎?」

  「我明白。你轉告爹娘,請他們別擔憂,我一切都好。」

  「我省得。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說到這裡,秦游方急急追出酒樓來,東張西望尋視江喜多身影。

  「別忘了我說的。」江喜多又叮嚀一聲,才若無其事往前走去。

  「喜多!」秦游方終於搜著江喜多,急步趕上前。

  他懷疑的盯盯江來喜離去的背影,問道:「那位姑娘是誰?」

  「哪位?」江喜多一臉茫茫然。

  算了!追上她就好。他沒心思深究。

  「你怎麼說走就走!下次不許你再丟下我先走!」驚了他一身冷汗,偏又被相交絆住。

  「我只是出來醒醒酒。」

  「不到三杯酒就醉了?」

  「我本不擅飲酒。」

  秦游方仔細瞧瞧她。她臉色酡紅,兩腮生豔,眸子益發的水汪,似真有幾分醉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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