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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他拍拍她,越過桌面親親她的額頭。這麼體貼溫柔,惹得謝明美莫名的滴出了淚。他只得走過去,將她摟在懷,哄她安慰她:

  「怎麼跟小孩一樣呢?別哭了,明美。小心別把鼻水沾到我衣服上了,我這件衣服才剛買而已──」

  謝明美噗哧一聲笑出來,嗔他一眼。

  喀一聲,兩人抬起頭,這才發現二喬和大林站在門口。

  「回來了。」杜又銘親切如常的招呼,很自然的放開明美,一副沒事人樣子。

  二喬解釋說:「大林送我回來,在樓下看到明美的車子,就一起上來了。」她走向謝明美,很鄭重的鞠躬打招呼:「你好,明美。」十分高興又見到她。

  謝明美又噗哧笑出來,說:「你別這麼正經好嗎?二喬。我每次看你這麼正經八百又文縐縐的,都不禁要懷疑你真的是從唐朝蹦出來的。」

  「就是嘛!」大林自然的走到謝明美身旁坐下。「麻煩給我杯咖啡,又銘──」接口又說:「早先她跟我碰面時,也是像這樣正經的對我點頭鞠躬,害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呃……」二喬明白自己的舉動原來是如此不合時宜。她微微笑,不作解釋。

  若是光藏也在,會有多訝異呢?今天她經過一間寺廟,香火鼎盛,進進出出的香客不知多少,卻看不到任何僧侶,全是帶發的俗家眾。大林解釋,那是道家的廟宇,穿青色僧衣的老婦都是志願為神明做事或還願的信徒;佛寺則在靈山中,不在市井裡。

  大林說「靈山」時,口氣是帶一點諷刺的。他沒信仰。世道這麼亂,他覺得還是相信自己得好。

  但那嫋嫋的輕煙,卻教她念起光藏。設若光藏也在此的話,那麼……

  突然感到一股異樣感,二喬猛然抬起頭,撞上了杜又銘的目光。原來是他在看她──

  「該走了。」大林喝完咖啡站起來。

  謝明美也跟著起來,說:「二喬,要是又銘欺負你的話,你儘管跟我說,我會替你出氣。」

  「好。」知道她在開玩笑,二喬還是一副認真的答應。

  她看著大林和謝明美並肩離開,分心去負擔杜又銘的心情。杜又銘察覺,將咖啡杯丟進水槽,說:

  「別這樣看我,我不會怎麼樣的。」

  「你為什麼不乾脆把話說開,跟明美說清楚呢?」要不然,就像她跟光藏,一開始錯過,一輩子便都錯過了。

  「要怎麼說?」杜又銘偏偏頭。「我也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不,我應該清楚的,我只是想再想清楚一些,更清楚,讓我確切看到所有的細節,而不只是輪廓。」他搖搖頭,揮個手。「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就順其自然吧。」

  「如果沉了呢?」二喬忽然問道。

  「什麼?」杜又銘楞一下。

  「我是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如果沉了呢?你要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杜又銘靜靜看著水槽。殘留在杯底的咖啡漬,因為滲入了水,擴成一圈一圈奇異的紋路。他打開水龍頭,沖掉那些咖啡漬。

  「沒辦法,那就讓它沉吧。」回頭面對著二喬。

  二喬不發一語看著他,要將他身體看穿似的看法。

  「那樣的話,你也會跟著溺死的。」她丟下這句話,然後掉頭走開。

  船到橋頭為什麼一定會自然直?為什麼沒有人想過其它的可能?

  光藏啊光藏。如果是他,他會怎生回答?

  傍晚開始就下起傾盆大雨,一直到入夜還沒有停歇或減緩的跡象。

  今天晚上輪到二喬煮飯,她從中午就開始準備,總算,飯已經煮好在電飯鍋裡,熱菜已經起鍋,剩下湯,等杜又銘回來再熱一熱便可以。

  不過……她看看時間。杜又銘今天似乎遲了。通常這個時間,他多半已經回到家。她探頭望瞭望窗外。好大的雨!若是在屋外,一定會給淹沒了。

  她呆呆坐在廚房,雙手托著下巴,呆呆等著。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來,她嚇一跳,還是不習慣這種怪異的東西。

  「喂?」她小心翼翼拿起話筒,像拎著一隻死老鼠。

  「二喬,是我。」是杜又銘。「我現在人還在學校這邊──真是的,雨怎麼那麼大!下車後,我會自己找個地方吃飯,順便躲雨,你不用等我了。」

  「你沒帶傘嗎?」

  「沒有,我沒想到會下雨。」

  「那麼,我──」

  「啊!車子來了。我不多說了!你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卡察」一聲,線路便斷了。

  回到廚房,二喬望著一桌的菜肴發呆。大雨還是不停的下,答答答的,下得很有節奏感。瓜月的雨水居然會這麼豐沛!她不禁開窗探頭出去,嘖嘖稱奇。

  長安城幾曾見過這樣滂沱的雨……

  又出神了。

  她匆匆關上窗子,帶了兩把傘,匆匆出門。

  雨很大,不僅大,而且有重量。有一剎時,她簡直擔心傘下的她,會連帶被雨壓垮。

  車站冷清清的,沒幾個人。車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二喬踮高腳跟眺望,不知杜又銘的車子什麼時候會到。

  盼啊盼啊,望呀望,車子一直不來。倒是雨,轟隆隆的一直下個沒完沒了。

  沒想到雨會下得那麼大!杜又銘無奈地望望車窗外的雨,愁眉不展。他倒不是怕淋濕,只是不喜歡那種濕淋淋的感覺,全身好象都黏住。

  大雨來得突然,偏就是這樣讓人不提防。

  到站了。

  他舉起背包,打算拿它來擋雨,忽然瞧見二喬站在站牌旁,對他吟吟笑著。

  「二喬!」他跑過去,躲進她傘下。「怎麼來了?你等多久了?」他摸摸她的手。冰冷的。

  「沒多久。」二喬一語帶過,把雨傘遞給他。「喏,給你。」

  「你其實不必特地……」杜又銘不知該說什麼好。

  二喬笑說:「不必客氣。我只是謝謝你的那趟『海濱之行』。」

  「可是……看你,衣服都濕了!來──」看她的樣子,應該等了很久,嘴唇都凍白了。杜又銘拉開外衣罩住她,將她包在懷裡。

  二喬心噗跳一下。他或許是不經意,但她……彷佛被光藏擁在懷裡。

  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她也不明白,為何會生出那種錯覺。她看杜又銘的身子,總是疊著光藏的影子。

  「快走吧!」杜又銘稍稍用力,催了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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