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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呃……」二喬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得意忘形,放下花,呐呐地說:「杜公……呃,先生……」

  「叫我又銘就可以。」杜又銘覺得奇怪,她怎麼突然吞吐囁嚅起來。

  「呃……又銘,我……嗯,那個,我這般……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忘形、太不莊重?我應該自矜自重的,可是我卻──」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杜又銘搖頭,說:「不會的,你千萬別那麼想,我一點都不覺得。」他打趣說:「再說,你長得像朵花,招蜂引蝶是盡本分,不算招搖。不必擔心。」

  「我知道你在說玩笑話。」二喬放下心。喝了口水,說:「不瞞你說,尚傑那般呵護待我,我有種被寵愛侍候的樂趣與虛榮。我這般是不是很糟糕?女人是最忌諱恃寵而驕、愛慕浮華虛榮的──」

  「停──」杜又銘伸手掩住她的口,神色誠懇認真,說:「我說二喬,你可以再對自己好一點、大方一些。享受被男人寵愛的樂趣,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相反的,那是應當的。懂嗎?應當的。」

  啊?應當的……

  「所以,你就放心享受尚傑的體貼、討好吧。尚傑很有紳士風度,跟他在一起,不會不愉快。應該很好玩吧?」

  「嗯。」二喬總算又微笑起來。「他帶我去看一種會動的圖畫,畫裡的人物非常逼真,居然像活的一樣,十分的神奇,讓我大開眼界。」

  她說的是電影吧?杜又銘不禁睜大眼,不敢相信。

  「你該不會連電影都不知道吧?二喬。」

  「啊?」二喬一臉迷惑。

  杜又銘甩個頭。「希望你不會介意,明美她跟我提過一些有關你的事……」不行!他實在無法相信。「你到底是住在怎樣的深山林內?居然連電影都不知道。電視呢?你總該聽說吧?不,上次你連PUB也不曉得。那麼,KTV呢?保齡球館?咖啡館?書店……」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我……那個……」二喬無法解釋,總不能對他說她從唐朝來吧。「真抱歉,讓你這麼吃驚。我其實,呃,第一次看到這麼廣大的世界,對一切一無所知……」

  杜又銘不說話了,抱著雙臂靜靜看著她,看得二喬忐忑不安起來。

  「那麼,」他終於開口:「你看過海嗎?二喬。」

  「海?」二喬下意識地怔楞一下。

  這樣就夠了!

  「跟我來!」杜又銘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分說的抓起二喬沖了出去。

  「我只要心情不好,就會來看海。」杜又銘牽著她,停在一塊岩礁上。

  眼前晦暗一片,二喬什麼也看不見。感覺好象有絲絲的細雨,無聲的鑽落,落在她髮鬢,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這是太平洋。」只有海浪聲,沙沙隆隆的,既澎湃又沉靜,輕輕一濺,就濺入心田。

  「這就是海……」二喬喃喃,極力想看清發出那種遼遠澎湃聲的海。

  「會冷吧?」杜又銘脫下外套給她。「我喜歡晚上到海邊來,騎著機車夜馳在濱海的公路上。很糟糕對吧?為人師表卻這樣胡來。」

  二喬沒有直接響應,反問:「你這樣快樂嗎?」

  「嗯,快樂。所以儘管我覺得糟糕,還是一直很理直氣壯。所以,二喬,」他頓一下。「你離開家鄉是對的。這世界那麼大那麼廣闊,值得你闖一闖。」

  這個時代的人的確像飛燕一樣自由多了。沒有了皇帝,沒有了非遵從父母命不可的婚姻,也少了很多的無可奈何。

  烏雲開了,露出了天河,閃閃點點的星子垂了一空。海面亮了許多,浪潮從無形的聲音變成有形的廣闊。

  「啊!」二喬不禁叫出來。

  原來,海是那麼的寬闊。

  「你抬頭看看,」杜又銘說:「那是銀河,北斗七星在那裡──很漂亮吧?那是織女,那顆是牛郎,看到沒?」

  哇!看到了!二喬孩子氣的笑起來。突然,一抹灰青的雲影飄忽的掠過她的心。

  「長安城在哪個方向?」她怔起來。斗柄已南指,那麼,長安城應該是在……

  「長安?」杜又銘以為聽錯。「你是說西安吧?離這裡很遙遠,在日落的方向,那邊──」他伸手指向西邊。

  「那邊啊……」古往今來的次序已亂了,地府的小鬼是這麼嚷嚷的。二喬忍不住苦笑起來。

  「怎麼了?」見她一下子消沉,杜又銘覺得奇怪。

  「沒什麼。」

  不知道到底離開有多遠。因為沒有答案,二喬不再去想,轉身面對海面。

  寂靜的海浪聲,沙沙隆隆,砰一聲,碎濺在她身上,她驚叫起來,又抑不住笑,撩著潮濕的衣裳;杜又銘連忙將她往後拉,太急太匆忙,沒站穩,兩個人一起跌到細沙上,乾脆就那麼躺在沙上,仰望著夜空。

  「這樣看著,天河彷似在浮動。」二喬伸出手去抓。

  「那是因為地球在移動。」杜又銘學她伸手去抓。

  「這樣呀……」二喬似懂非懂。

  兩個人就這樣躺著,跟著天河一起飄浮,你一言我一語,說一些風月,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語。

  等地球轉了一圈,天空中那些偷窺的小眼睛也知趣的躲起來,一夜風花雪月的涼語,散落成一地的細沙碎屑。

  天亮了。

  杜又銘拉起二喬,拍掉身上的沙粒。一望無際的汪洋一下子竄到她眼前,二喬不提防嚇了一跳,連忙抓住杜又銘。這才真正見識到遼闊深邃的海洋。

  「來吧,」杜又銘拉了拉她。「去看日出!」

  太陽從海裡升上來,海波瀲灩,流金似閃閃在跳躍。第一道光,就那麼照映在他們臉上。

  第十一章

  二喬!

  你要等我!你千萬要等我!

  跌跌撞撞的出了蔡州城,光藏不斷的狂奔,不停的呐喊。初雪融在他身上,他那身單薄的僧衣隨著風飄飄蕩蕩。

  被藩鎮軍擄到蔡州後,他每日念經祈求;過了半年,他們總算才放了他。長安城遙遠,他只怕要趕不及,怕去得太晚,再見不著二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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