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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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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的草叢間,突然傳出悉卒的聲響,擾皺了靜夜的寂寂。鬼堂暗渾身是血,步履蹣跚,踉蹌地朝山腹奔逃。越過這座山陵,下去就是八荒平原的「月鉤」,再穿過稀疏的灌木帶,順利走出那片石鑠地,很快就可以進入沙漠。 沙漠……他彷佛已經感受到那種熾烈炙熱的味道。 但,是夜氣太沁人了嗎?他竟覺得有些冷寒。有種溫熱,隨著地傷處的血流,不斷地從他身體深處流失。夜色又太暗淡,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他咬咬牙,迤邐著腳步一步一步往前。陰冷的表情破血、汗、塵土飛沙,以及痛楚所扭曲。這情景何其熟悉,那番似曾相識過! 那個夢,要應驗了嗎? 「快!住這裡!這裡有血跡!黑王一定是想越過山陵。快追!別讓他逃了!共主有令,只要發現黑王的蹤跡,立即格殺!」後方傳來了追趕的呼殺聲,是碧王的聲音。 追上來了嗎?鬼堂暗冷笑一聲。碧堂齊那個傢伙領著那群逐腥嗜血的爪牙追著地的血跡殺過來了嗎?修呢?信呢?還有九垓那傢伙呢?這一場骨肉相殘還真轟列。 弟弟們啊……他抬起頭,仰天無聲地又冷笑一聲。 每個人都說他是天上來的鬼,他怎麼能這樣就倒下!事情還不到結束的時候,還不是他該倒下去的時候! 他喘著氣,看看左右。看到的全是黑暗。他的北邑,遙遙在山陵後那一方;他的沙漠,遠得聽不到他的呼喚。 儘管好不容易殺出重圍,九垓的爪牙仍如蒼蠅叮肉般地叮著地的血腥,緊咬著地不放。澄堂信痛恨他殺了芹嫿,勢必也不會放過他——哈哈!他咯咯笑起來。腳下驀然一軟,栽了下去。 來吧!全都來吧! 他掙扎地爬向左前一堆半人高的石頭,以刀支撐,背靠著石塊坐起來。四處荒草叢生,沒有一絲躍動的生命。 他仰天籲口氣。星光有些黯淡,約莫被薄雲遮蔽的緣故。在北邑,何曾會有這種不清不楚的天空!烈日、燦星、香花、毒蛇——北邑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濃烈。 「甚麼人?出來!」 草叢間忽有細碎的聲響,他拔起刀,眼露凶光。 草叢中慢慢走出一個人影,少女的身形。 來了嗎?姬宮豔—— 果然,那個夢!他就要死在她手上了嗎? 少女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面容一點一點越加清晰。赤焰般怒燒的眼神,猙獰醜陋的一額黥印。 「你果然來了!」鬼堂暗握緊刀,隨即又鬆開來。 姬宮豔停在他身前,俯低臉看他。「你傷得不輕。」 看著那逼近的醜陋猙獰的黥痕,鬼堂暗驀然伸手攫住她,狠狠地瞪著她。 姬宮豔蹲下來。他用刀子比住她,在她額上劃了一下,力道很輕,只在肌膚上滑過。 「果然是你。」他咬著唇,費力地逼出話。目光炯炯地逼視住姬宮豔。 姬宮豔忍住痛,沒吭聲。他傷得那麼重!尋常人早就禁受不住昏死過去,他卻那般頑強,有股陰狠的霸氣,強撐著不肯倒下去。 但這時候,就算他再冷酷狠毒,他也沒有相對的力量。她看得出來,他的生命漸漸在消失。 追殺的喝聲不斷,幾乎要將這整座山一寸寸的翻開,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 姬宮豔猶豫了一下,心一狠,執起鬼堂暗的手臂橫搭在自己肩上,用盡全身的力氣硬扶了他起來。 「很痛苦嗎?撐著點。共主的人馬就會追來,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裡。」 鬼堂暗楞住,陰冷的眼神閃動一下,似乎有些驚訝。但他思索不了那麼多,意識在昏沉。他強撐著一口氣,現在這口氣慢慢在瓦解;由著姬宮豔的撐扶,避開追兵,一步步逃下山。 漫山盡是荒蕪,越過一重一重黑暗的埋伏,所見仍是荒蕪。鬼堂暗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側頭看看姬宮豔,低聲問:「你為甚麼要救我?」 姬宮豔搖頭。「我也不知道。」 九垓殘忍陰狠,但鬼堂暗也好不到哪裡去;九垓要他的命,他又何嘗不是想並了九垓的天下?她幹嘛救他呢?笨! 鬼堂暗睜大眼,狠狠瞪著她,忽然側低下臉,狠狠咬了她扶撐住他身子的手一口。 「哎呀!」姬宮豔叫痛,蹙眉說:「我好心救你,你幹嘛咬我!」 真是的!她為甚麼要救他!將他交給澄王或九垓,她一輩子就享不盡富貴榮華。 鬼堂暗沒有回答,仰頭望著天空喃喃說:「看啊!狼眼……」 狼眼? 姬宮豔跟著抬起頭,天邊有顆燦星閃著青白色的光,異常的耀眼。她留戀了幾眼,低下頭,不經意觸到鬼堂暗的眼眸,驀然發現,他的眼竟也閃著青白的光芒,和天上的星光何其相同的璀璨。 「狼眼啊……」她也跟著呢喃起來。 「龍雨祭」當天,殷方滿城肅殺的氣氛。 九垓下令懸賞捉拿鬼堂暗和煌流火,死活不論。殷方境內貼滿他們兩人的畫像。九垓既懸賞煌流火,那表示煌流火也平安無事。姬宮豔暗中籲了一口氣,悄悄退出圍聚著、指點觀看畫像的人群。 她刻意繞了幾個圈,小心地看看左右,確定身後無人跟蹤,才快步閃進胡同裡。 「陀叔!」她推開陀老頭屋門。 裡頭空無一人。陀老頭不在,應該在昏迷中的鬼堂暗也不見蹤影。 「陀叔——」她又喊了一聲,身後猛然有人攫住她,迅速將她脅迫到牆角。 她嚇一跳。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寒氣息,教她不禁打個冷顫。 「原來是你!你醒了!嚇我一跳。陀叔呢?」看清楚是鬼堂暗,她心跳緩了下來,臨到嘴邊的驚叫也吞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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