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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是找不到大鳥他們。

  演唱會已經開始,我匆匆在邊角找個位置站好。

  舞臺佈置得算華麗,燈影七彩,流麗地旋來轉去。歌手們一個個上臺表演,穿著樸實,就像台下的學生一樣。

  現在流行返璞歸真,尤其這種民歌型的歌星,在唱片公司刻意塑造下,更是強調自然率真。校園演唱會,說穿了,只是唱片公司促銷旗下歌星的伎兩手段。

  當第二個歌手上臺演唱時,我已經開始打哈欠;等到第三個穿圓裙、梳公主頭的女歌手一開口唱歌時,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轉身想離開,然而那一道道結實瘋狂的人牆,卻著實考驗我的體力和衝鋒陷陣的能耐。我掂掂自己幾兩重後,放棄了「突圍」的打算,打著大哈欠,繼續忍耐那些對我而言毫無旋律的噪音。

  但周圍那些狂熱的面孔和沒理性的熱贊聲實在令我疑惑、納悶不已。我常常不懂那些人崇拜偶像的心理。在我感覺,所謂明星、偶像,都不過是他們在舞臺上的形象,檯面下的真實,其實如你我一樣平常。

  但雖然如此,我仍得承認,站在臺上那一刻的他們,還是很耀眼的。

  其實,不獨是這些偶像和明星如此,我想每個人都一樣。人,要在特定的場合,屬於他自己的舞臺時,才顯得出不凡的價值,才會發光。

  臺上表演不知什麼時候已換了一位男歌手,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男歌手憨憨的笑容很讓人有種親切感,木調的神態更是打破明星的神話。

  這是直接的印象問題,與欣賞、好壞、感覺無關。

  我開始覺得,跑來聽演唱會是個絕大的錯誤。我回頭朝人牆看了一眼,決定等臺上歌手這首歌表演完後,突破重圍離開。

  可是當歌手呐喊著「你要我等你多久?十個春天夠不夠?」時,極突然地,我竟打從心底泛起一股抖顫,兩行熱淚曲折的流下。

  起先,我並不知道我流淚了,只是覺得有種熱熱湯湯像水一樣的液體滑過臉龐。後來我知道,那是從我眼眶氾濫出來的淚,我伸手拭掉它。

  就在我拭淚的同時,我突然發現,就在我身後,更邊角、更避光的角落,有個人靠著牆,靜靜地看著我。

  看到那個人時,我心頭像受電殛似地猛烈一震,只覺得四周突然寂暗下來,只剩他站的角落在發光。

  我看著那個人,怔忡了一會兒,然後看見他選擇在角落的理由。他穿了一身和演唱會完全不搭調的品味風格;雖然年輕,但看來不應該是會來聽這種校園演唱會的模樣。

  我看著他,淡咖啡和暗青色相間的格子襯衫,淡棕色的長背心,灰黑色的休閒外套及風衣,配上亮灰的打褶褲、棕咖啡色皮帶,和黑色鹿皮休閒鞋。

  然後我看看自己,立領白襯衫,李維牛仔褲,磨皮的腰帶,一雙二百五十元開邊拉煉的系帶白布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舉動,下意識在比較什麼似的。那是一個氣質非常獨特的男人,不笑的臉隱著冷漠憂鬱的孤獨,可是卻讓人猜不透心思。

  音樂突然轟然一響,猛地震醒了我,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轉頭。然而一旦注意到那個人的存在,就無法再漠視,心裡、眼角餘光都不自覺地梗著這個異影。

  我轉身想突破人牆離開,人群卻一直朝前擠來。幾乎所有的人,都陶醉浸淫在音樂的狂熱之中,我拼命想擠出去,卻像海水退潮一樣,節節敗退下來。

  好幾次我差點被擠倒,整個人被包圍在瘋狂的濤嘯聲中。最後我絕望地想退回角落,有堆人擠來撞去,颱風角掃到我,狠狠撞了我一下,我一個重心不穩,朝牆上直摔過去。

  完了!我絕望的閉上眼。

  我想著自己就要像一隻爛老鼠一樣撞上牆時,一隻強勁的手抓住了我。那感覺像電極一樣震撼著我,我張開眼,接觸到一雙清澈冷漠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默默放開我。燈光暗下來,歌手婉轉唱著抒情的歌。我很慶倖燈光恰好暗了,沒人會看得清我臉上此時的表情——不!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不相信——

  這座城市充斥著太多的神話,離奇、甜蜜,或者不可思議。愛情神話是最美的,可是我不相信。

  只是那麼一眼……我不相信!不可能的!

  我湊身擠進人牆,尋著空隙慢慢地穿出一道一道的封鎖。穿出最後一道牆時,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

  後面是層層的人潮,像浪一樣。

  天啊!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我奮力擠出最後一道牆,軌黑暗的運動場快步跑起來。才四月初,春寒料峭,風吹得很冷,我卻覺得全身彷彿著了火。髮絲飛揚,像火焰,然而我卻抓不住飄蕩的那些光——

  不!我絕對不相信!這座城市充斥著太多的神話,氾濫著過度的繁華,我絕對不相信愛情神話,成人的世界裡怎麼可能還會有童話——

  但是……

  我停下來,緩緩回頭看著體育館迷惑的燈光。黑暗的運動場像荒漠,四望無際,全是黑暗。

  風冷冷地吹,我的長髮打斜地拂過我的臉頰。

  這是際遇嗎?我卻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我不相信愛情神話,成人的世界裡不可能會有童話的!我絕對不相信!

  但是……

  但是,我遇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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