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如是 > 結繩紀事四簿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這樣的女人,沒有一般定義上的性感。我覺得她有意思,但還沒濃到足夠起化學作用。

  如果就這樣戛然即止,不再撞遇,也許就沒有後來的故事。偏偏在KK的耶誕聚會上,我又和她相遇。

  說不準她是不是故意標新立異,派對上泰半的女孩,即便不盛裝出席,多少也都稍事打扮。她卻裹一件皺襯衫舊牛仔褲。她當然不會是全場最亮麗的女孩,但就像在萬紅叢中容易發現黑白色一樣,憑她那身不協調的打扮,我很容易就注意到她。

  一而再,再而三的這般相遇,感性一點,我不得不七牽八扯上「命運」這回奧妙的事。

  看,我並不常到KK,阿潘也不常到那裡。然而她偏偏跟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撞見在一起。

  一開始,我就沒有隱瞞我結婚的事實。我的結婚戒指時時刻刻理直氣壯地套在我手上。我從來不掩飾。

  阿潘不是小女孩,她應該明白成人遊戲的規則。我請她吃飯,她半推半就並不真正的拒絕,所以我想她是瞭解明白的。

  阿潘寫愛情小說,可卻不等於她是相對的夢幻。我一本一本找來翻過。除了女孩的情,女孩的戀,阿潘的小說還寫出了相當露骨的女人欲望。所以,我很放心。我覺得我能夠和她來上一段。

  我結了婚,貪的能是什麼?我的企圖一直是很明顯的。

  阿潘對藍顏色及玫瑰似乎有特別偏好,我就投其所好。實在說,在我認識的女人中,各方面,阿潘都不算頂尖。論身材比長相,當模特兒的麗姐都超出阿潘許多。我和麗姐交往愉快,可是奇怪的,我忍不住想招惹阿潘。

  你可以說我貪心,說我不知足,但我就是有收納她的欲望。

  她的反應也沒讓我失望,十分的新鮮,與我和其他女人互動的經驗相當不同。

  我送她花,投她所好只送玫瑰,把所有顏色的玫瑰都送遍。如此,我很清楚我必在她心裡占上一筆。

  事實證明我的計算沒有錯。我只訝異她跟我──那竟然是她的第一次。

  她的動作毫無技巧可言,只是被動地接受我。可是發現那是她的第一次,我是第一個進入她身體內的男人──你可以罵我沙豬──我得到很大的滿足。

  阿潘的個性像「散文」,沒有太大的起伏衝突,溫溫的,甚至有點悶。不過──那無所謂。抱著她,進入她身體內,聽她在我身體下迷亂的呻吟,我每次都能達到極大的滿足。

  對阿潘,我自問相當的大方慷慨。物質上,只要她開口,我都滿足她的要求。就是感情上,我也盡可能呵護她,照顧她的情緒。甚至,連她在書櫃裡藏著別的男人的照片我都不追究。當然,我有我的私心,這一點我也不是真的大方,只不過,她那些往昔,都算是玄宗天寶年間的遺事了,還有什麼好追問的。我沒忘記,我是她第一個男人。第一個進入她身體的男人。

  我考慮過,阿潘和我的關係一直這麼維持下去也沒什麼不可。當然,不關婚姻。其實,就算婚姻關係也不保證一定天長地久。

  我以為阿潘完全明白,她卻突然不聲不響從我們之間的關係走開掉!讓我錯愕之餘,還有很多的怨懟不甘。我不懂,我究竟是哪裡對她不好?我那麼寶貝她,給她那麼多的柔情和憐愛。阿潘就那麼走開,我有種灰頭土臉的感覺,不敢相信。

  沒錯,她是提過要結束這段關係。但我以為她只是說說。女人都是這樣的。情緒來的時候,嘴巴什麼都說,事情過後,一切便平靜無波。「結束」這回事,阿潘只提過那麼一次,所以我一直以為她只是嬌嗔說說。但她當真走開了,我覺得無比的失落。

  我不是一個無心的人。我自認我十分用心地對阿潘。我為她準備一切,從開始便花盡心思接近她,甚而討好她。對麗姐,除了給予必要的費用,我根本沒那麼用心。甚至對我太太,我都沒有像對待阿潘那麼貼心。起碼,我沒有幫我太太洗過頭髮。

  那個柔情我只給了阿潘。可是,阿潘卻不明白我的心。

  我懷念抱阿潘時那種極大的滿足感,懷念她的溫順。關係可以再建立,但那樣的阿潘只有一個。

  相信我。我不是,不是一個無心的人。

  我是那樣的想念。

  ***

  螢光幕上,多倫多一片霧茫茫。

  那不是霧,是漫天飄蕩的雪氣,這已是入冬以來第三場雪,積雪深的一腳踏進去像陷進泥淖。

  幸好,我早早離開了多倫多。維多利亞這裡的陽光強盛得像在熱帶。當然,這只是相對性的比較,還帶上誇張。吸進肺裡的空氣其實都冰冷得像曾經放置在冰箱。

  我不知道我在這陌生的地方做什麼。我只是想應該結束與李雲許的關係,我就走離那段關係。完全沒有計畫。離開的姿態看起來很瀟灑,我將自己給放生,其實與被放逐沒差多少。

  瀟灑都是表面上姿態上的,內心裡依舊掙掙扎紮。

  我知道我這個人不夠乾脆,否則也不會一場夢一廂情願做了十幾年。

  李雲許對我不錯,與他在一起不必有感情的負擔。我醫想過,如果就如此與他走下去也無所謂,但他太太找上門後,我就不再覺得那是個好主意。

  該忘的我都沒忘記,再談什麼不在乎,怎麼都顯得牽強。

  是的,很多時候,在李雲許的懷抱裡,在他將他身體的溫度注入我體內時,閉上眼,沈冬青的身體會出現在眼簾後的那幢海市蜃樓裡,這讓我心驚。

  我明白,都明白,我的結繩記事該到告一段落的時候。我已經一廂情願了很多年,掙扎過很多遍,年紀老得不適合再糾葛在那種少女式義無反顧的癡情執著裡,沾一身不清不楚。

  所以,最好的方式,我走開掉。

  離開遠一點,距離遙迢一些,給我一種美好的錯覺,凡此種種都可以注銷掉,一切可以重新再開始──

  重新再開始?我真要失聲笑。

  滿街的梅花開,從路這頭到那頭,風吹,總會飄落幾朵在我亂髮上頭。有生以來,第一次,我真真覺得我走在詩意裡頭。

  在這裡,我終於學會了喝咖啡。早晚一杯。想起,上癮,多少出自甘願的心情。

  該是打電話給英英的時候。否則我只怕她要懷疑我失蹤。

  起風了。再喝一杯咖啡我就走,然後順手帶回一杯熱可可。有甜有苦還添上澀。滋味都全了。

  一塊七毛五。離開時我帶走一杯熱可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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