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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想起那過去了的歲月,令人有點憂傷。時光順勢的推進,毫不可逆,我們每個人不可避免的往未知的方向衰老。老化的不只是肉體,還有那飛揚過的心。青春是那麼回事,年輕的歲月註定是教人回想起來幽歎的記憶,人生的詩,無可避免的呈現了感傷。

  他才三十四。可是,二十八那一年,已去得好遙遠。

  一瓶白蘭地空了。他覺得有點醉了。

  幾百個學生穿著一式的制服,整齊的排圍著操場講臺。校長訓示完後,然後是教務主任,接著訓導主任,再接著換成主任教官。好像每個人都有話說,冗長得令人厭煩。

  沈冬生倚著美術教室外的樓牆,打個大大的呵欠。他實在替那些學生覺得可憐,一大早就得聽那些煩死人的冗長廢話。

  還不到八點。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早出現在學校過了。都是那個該死的校務會議!那麼早開什麼會!而且還要求所有的老師都必須出席,結果,還是例行性的廢話一堆。

  煩死人了。他走進教室,拿了洗筆筒沖了一杯咖啡。

  一直要到第四節他才有課,這麼長的時間叫他要幹什麼?要再回去睡覺也太麻煩了。真是!

  樓牆外一陣吵雜。訓話結束了,學生陸續回各班教室。他覺得肚子有點餓,卻沒心情吃東西。

  他端起咖啡,考慮著要不要喝它。想想,咖啡這種東西實在不宜再繼續喝下去了,好像在喝慢性毒藥。

  他歎口氣,放下咖啡。

  「沈老師。」教數學的施玉卿敲了敲門,走進去。

  「施老師,早。」沈冬生起身打個招呼。這麼早來找他的,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施玉卿比他還早進女中,教高二高三前三班的數學,資格算很老了。戴付厚厚的大眼鏡,聽說她曾經是大學系上的系花;仔細看,她的確長得也不難看。未婚,年齡不詳——四年前,他聽說她大概是二十八;不過,現在好像也是二十八。

  「難得這麼早看到你。」施玉卿寒暄;沈冬生苦笑一下。

  「沈老師,你今天晚上有空嗎?」施玉卿問。

  「今天晚上?嗯……我有點事。」其實他什麼事都沒有。

  昨天晚上,在他還沒決定好,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打那個電話,他接到徐夏生給他的電話。距離他們見面已經兩個禮拜零四天。

  某方面來說,他實在松了一口氣,還好她打電話來了。就這樣順其自然,一切顯得都不勉強。

  「這樣啊。那沒關係。」

  「施老師有事嗎?」

  「也沒什麼,下次再說好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早上沒什麼事。」白天談,速戰速決。

  「不,下次好了。在這裡不方便說,而且我待會有課。」

  不方便說?什麼樣的事情在這裡不方便說?他沒有和同事社交的習慣,在這裡不方便說,那麼,哪裡才方便說?

  上課鐘響了。施玉卿匆匆說:「下個禮拜……呃,不,下下禮拜四呢,沈老師方便嗎?能不能騰點時間出來?」

  下下星期四啊……沈冬生只得點頭。覺得好像在訂條約。

  「太好了。」施玉卿嫣然笑起來,「啊!我該去上課了。」然後匆匆走了。身影阿娜多姿,比例相當的好。

  他這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多數的女老師,尤其有點年紀的,都是一身顏色黯沉、古板老氣的打扮,幾乎去性別化。久了,他也不會特別去注意女老師的裝扮。這時他才發現,如果拿掉那付大眼鏡、上點薄妝,稍修修飾一下,施玉卿應該算是個上相的女人。

  不過,這跟他沒有關係。可就這點奇怪,和他沒有關係的施玉卿,究竟找他做什麼?

  「嘿!」蔡清和的大嗓門闖進來。「真悠閒,一早就在這裡喝咖啡。」

  「要不要來點?」最近,美術教室好像變成一個熱門的觀光地點,訪客特別多。

  「不了。」蔡清和猛搖手,「我剛剛看到施玉卿從這裡出去,她找你做什麼?」

  「也沒什麼。」他也不知道。走到洗手台,把咖啡倒掉。「早上沒課?」

  「十點才有。」

  「看來你也很閑嘛。」沈冬生促狹的扯扯嘴角。

  蔡清和甩甩頭,「還說!越來越不好混嘍。現在的家長囉嗦得很,學生成績不好全怪在老師頭上。還有——」他伸根手指朝上比了比。「那些人也挺煩的,要求一大堆。」

  沈冬生又勾起嘴角微笑起來。蔡清和抱怨得很實在,他完全同意。教書就是這樣的立場。

  「還是你好,悠哉悠哉的。」一副羡慕的口吻。「你這間美術教室就像世外桃源,天高皇帝遠,愛作啥就作哈,也沒人干涉,難怪你老是躲在這裡。」

  「我也有到辦公室露露臉的。」

  「你只是偶爾露個臉,我呢,可得天天上朝!」

  「別說得那麼誇張。你們是朝廷重臣,位高權重,和我這種邊疆官吏不可同日而語。權責不同,我悠閒是必然的。」

  「嘿,沈冬生,你還挺幽默的嘛!」蔡清和白他一眼,話從齒縫蹦出來。

  黑色的幽默。沈冬生走到大桌邊,整理學生交的作品。他以前不笑,也不擅長講笑話的;現在,他也不喜歡那種發花似的笑,只是……

  「這個禮拜六,我要跟王月霞見面。」蔡清和忽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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